第113页

晚饭依旧是丰盛无比,完全无法一一罗列。林欢知道这是专门为他做的,是因为自己是“通过终审的男朋友”的他,小丫头一般的同学自然享受不了这么好的待遇。其实还不如四人面前各放一碗鸡蛋面,烧鹅就不要了,配两三样卤菜,再来几瓶啤酒,就像风景区的游客吃的一样。

能够在这个时段到风景区享受这些一般都是一家人,如果对姑妈表弟他们履行年前的承诺——过年这段时间带他们到处走走——想必一起吃也类似这些。无拘无束,想来几碗就几碗,吃不完放着结账走人都心安理得。不像现在,必须坚持到底,胃口心情情绪什么的必须暂时摒弃在一旁。

说来奇怪,普通的汤面、卤菜、啤酒这些东西自己有好长时间没接触到,甚至连回想的功夫都没有;到底是走到错误的岔路口,还是会一如既往地走下去?不得而知。所谓的正确和错误又是什么,同样不得而知。

饭桌上不可能就此冷清下去,即使夏霁霏提前把父母有可能问的问题一一补上漏洞,他们还是亲自又过了一遍,因此林欢并没有太多神游的时间。并不是他非要无可救药地神游,而是周围的光线的色泽和空气里气息的味道都变得凝重,如果不间或地来几场头脑体操,他估计会被小丫头父母所设的封印结界——或者说控心术或摄魂大法什么的——彻底主导。莫非他们真是异能者?一个荒谬的想法浮在他心头。

差不多该问完的问题都已经问完,他们以类似闲聊的方式提问。林欢是因为心情紧张的缘故才感到精疲力竭,否则从技术上讲,小丫头父母看起来相当慈祥,问问题也非连珠炮似的滴水不漏:夏父找出一个线头,林欢接过,开始在手中慢慢重卷成团。夏母则在一旁不动生色地滚着那团毛线球,让线团上的线撒落一地,林欢手里的动作也因此无法停下。然后夏父和夏母的角色再悄悄交换,林欢依旧无法停下,他不晓得何时才能卷完,因为桌上的菜实在太多,而且厨房的蒸笼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东西没上。原来如此。

夏春秋忽然冷不丁地问道:“你对和谐的社会的理解是什么?”

林欢疑惑地看看左右——右边是小丫头,左边是她母亲,两人也同样疑惑看着自己——再看一眼对面,夏春秋的目光依旧停在他脸上。确实是让自己答辩。哈,什么不好问你偏问这个!本人愤世嫉俗活了20几年,每日每夜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个。这回我中大奖,你也恰好问对人!

他回想起在香港参加ne大会时曾说了篇感言,说完后的效果不错,台下掌声如雷。把自己的状态频率调整到彼情彼景,思忖了一会如何说得长些,以免被下一个问题问倒。他语气缓慢(缓慢同样可以拖延时间)地道:“‘和’字,一‘口’一‘禾’,表示‘人人有饭吃’;‘谐’字,人‘皆’‘言’之,表示人人有话说。由此而论,建立和谐社会,不是一种道德诉求,而是制度诉求。‘和’要解决的是民生问题,‘谐’则是民主问题。”

“这是个渐次开放的时代,传统的‘同心同德’式的社会改造模式因高估人性受到挑战。从某种意义上说,开放社会就是‘同心不同德’的社会。所谓‘同心’,即人人皆有对自由幸福之向往;所谓‘不同德’,即人人都有自己一套的道德观和欲念标准,它不因后天强制获得或通过意识形态内化,而是来自生活与自己知识经验的积累。由于人人希望社会往好处走,同时避免最坏结果,在此基础上,我相信,‘不同德’使民主契约成为必要,而‘同心’使民主契约成为可能。”

“人们探讨当下的中国如何建立和谐社会,实际上就是探讨目前通行于社会的各种运行规则。黑格尔有句名言,存在即是合理的,但存在未必是正当的。社会存在着不同的运行规则,这些规则如果不能平等地对待社会的不同成员,不能提供给不同的社会成员平等的发展机会,这样的规则,不管它产生于正式的制度还是产生于非正式的潜规则,都无法成为社会普通成员遵守的共识。”

“和谐是要追求共识,重建获利的公正性。就目前来看,让老百姓,特别是那些为了这20几年的发展承担相当改革成本的困难老百姓,来公平分享社会进步成果,这是构建和谐社会的第一步。目前的确没有做到,国家对他们依旧一味索取。一个不能让所有社会成员平等共享社会发展成果的社会,即使高度富裕,也非一个健康社会,因为它没有正义可言。正如有句至理名言所说:‘假如正义荡然无存,人类在这世界生存,又有什么价值?’”

“其次就是目前社会上福利删减得很快,但特权又久削不动。目前不管舆论也好民心也好,对改革的分歧,与此直接相关……”他话匣子打开后的精神面貌与原先那副蔫不啦叽的样子完全是天壤之别,从他本身的感受是抛弃了羞赧腼腆踟蹰之类的负面影响;从其他人的角度来看,仿佛有盏不知位于何处的聚光灯不偏不倚地把他圈起来:整个人格外明亮,给人印象的轮廓十分清晰,金光万丈,瑞气千条。

他讲到最后,一身锐气随周身聚光灯的强度逐渐减弱也逐渐消散,“您在这方面是专家,我说的只不过是老生常谈图个痛快。要实际解决这些问题确实不简单,我也没这个能力。经济学者们都具备一定的软实力,在和硬实力和硬环境的较量和磨合中,我由衷希望你们能获胜。”

夏春秋一直是微笑点头听着林欢高谈阔论。拿出一个大而空的话题让一个人去讨论,其格调高低高下立判。总的来说,他对这个有可能成为未来女婿的家伙比较满意,虽然讲得含糊并不全面,总算新鲜。如非爱之深也不至于如此责之切,不过说的也有失偏颇。他微笑道:“少年智则中国智,少年富则中国富,少年强则中国强。”

今晚他第一次端起面前的小酒杯——这小杯酒是刚温好准备饭后拿到客厅独自啜饮的,十几年的习惯——和林欢面前一盛着红酒的玻璃杯轻轻一碰,仰头喝干,道:“经过20多年的开放,中国的加工工业已经到了一个全球瞩目的程度。但这种没有定价权的加工业已经走到头了:产品价格因企业之间的竞争越来越低,人家还收你的反倾销税,而同时,国内的加工企业要用的能源材料却因没有定价权——哪怕是国际供求情况没什么变化——人家也要通过涨价来制约你。”

“中国的成长非常快是事实,但我们的老百姓在分享了一段时间的成长以后,却因为与西方的这种剪刀差式的交易价格后失去了进一步分享中国成长的权利。比如说中国的高速铁轨,中国本身铁矿含硫量太高无法炼出符合需要的铁轨。最后的结果是高价从日本手中买回了天文数字的原产于澳大利亚的高品位铁矿石。中国成长的得益者是谁?是整个世界!除了少数既得利益阶层,大部分都流到国外。其中最重要因素,就是我们虽然是个大国,却拿不到大宗商品定价权。这是场没有硝烟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