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河北如此复杂的情况,行台为此准备也最是充分。除了正面战场上远胜往次攻伐、多达几十万的王师动员,还组织大量秘阁少贤入此历练,包括沈哲子自身从这一场北伐作战开始便一直坐镇河北,可谓人物尽用于此!
沈牧这一次在东路种种措施,对沈哲子而言,称为惊艳都不为过!如今的他位高权重,越来越习惯了颐指气使,已经很少再有能够令他喜形于色的事情,就算前路王师禀报已经生擒羯主石虎,在他看来也只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这一次,他却因为沈牧汇报的内容而动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甚至直夸沈牧为社稷大器,那种掩饰不住的自豪尤甚于此前听闻沈云奇袭攻破襄国,这不免也让随驾诸人心中倍感好奇。
“莫非沈侯已经兵逼信都,虏廷已经暴露刀兵之下?”
眼见大将军如此喜色,胡润也好奇发问道。此前他也收到沈牧的传书并派遣一部分兵众驰援东武城,只是因为需要在此等待大将军驾临没有亲自率兵前往,但对东武城的动态也不陌生,此刻心中暗忖,能让大将军欣喜若此的事情,必然是东武城方面有了大的功获。
此刻在广宗城内这座府邸中的,还有谢尚等司职转勋的礼官,并如桓伊这一类已经得任的秘阁少贤,还有行台治下各方抽调而来、等待就任河北的纪况、范汪、袁乔等人。几十人并在厅中,一个个也都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季龙垂死病兽,又哪值得闻殃心喜。”
沈哲子目下心情正是舒畅,指着胡润笑语回道,同时也并未让众人等待太久,抬手示意陈逵将沈牧的奏书传示厅内众人,神态之间竟有几分卖弄与炫耀。
众人依次阅览这一份奏书,同时也都给出了神态各异的反应,并在心中暗忖奏书中哪一项内容值得大将军如此欣喜。
胡润作为一个武人,思绪相对单纯一些,看完之后便叹息道:“季龙暴虐,陷我几十万河北生民于垂死,如此绝弃人性,实在自掘坟穴!沈侯高义,为活河北黎庶,竟能痛舍殊功,实在是我等甲众楷模!”
沈哲子微笑颔首,倒也不因胡润没有洞悉真髓而失望,毕竟就连沈牧做到这一步都令他倍感惊喜,自也不奢望麾下众将俱都有此格局眼光。
从馨士馆这一比较单纯的学术地转入仕途的范汪在稍作沉吟后,则开口说道:“由乱入治,必以重典。沈侯严刑乡愿,诚是当然。但以民声取咎入罪,则不免略失刑威……”
沈牧用的非常方法,有人提出质疑,沈哲子并不感到意外。特别范汪久为儒学宗师,缺乏实际的权衡机宜,虽然赞同打压乡愿,但却觉得将庶民之声作为量刑凭证有些欠妥,应该说内心里还是有几分清高,对民声乏于足够正视,又觉得因赞誉得罪,不利于河北民风入纯入朴。
一件事物,不同的人有不同看法,这一点沈哲子并不抵触,所谓集思广益,只要基本的路线无冲突违背,他也自有纳谏的包容。
不过沈哲子还未开口,谢尚已经发声反驳:“范公自是河洛儒宗,言思俱都法古尚贤。然乡愿所以可恨,即在于是非混淆,德与非德趋于混沌。仲尼所以厌之,即在于此。媚俗而趋势,惑民而欺君,云泥之间,成其乐土,天恩不能沐下,下疾不达天听。沈侯执此机变,使天听复清,使民疾曝白,恩威得于清白,世道焉能不治?”
沈哲子之所以对谢尚颇感满意,就在于其人的灵活与复杂。江东旧年侨门执政,他以清雅妖异能为王葛座上宾客,待到沈氏骤大,大将军霸府执法用事,他又以恭劳事庶而著称,既可以编修礼法,又能主持勋功改革,可以说任何方面的才能或许不能达于顶峰,但也都能做到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