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半个多时辰后,沈哲子抬手打断了语调已经渐有顺畅的田举,提出几个原则性的问题。首先,行台原则上同意广宗乞活保持独立的诉求,但是只保持行政上的独立,将广宗、上白、平乡等各自一部分区域析立为新县,广宗乞活必须要放弃广宗城,进入这座新设县治生活。
其次,生民止戈,广宗乞活必须要放弃所有的武装力量,唯以耕桑为专务。同时,乞活自治,先有民户既不检索入籍,也无须缴纳赋税,但自此之后,不许广宗乞活接纳荫庇任何一个新人口,现有民户新生人口则不在此列。
这算是行台基本的原则态度,沈哲子说完后,也不理会田举反应如何,告知后续接洽事务由兖州刺史胡润全权负责,便让人将之送出了营帐。
田举不敢力争于大将军当面,只是在退出之后,心情却是有喜有忧,极为沉重。
喜则在于在见识到行台所拥有的强大力量后,他本以为乞活自治这个问题上行台不会答应,但却没想到沈大将军意外的宽宏,不独允许他们自治,甚至不会施予更多盘剥。要知道他们虽然也隐隐独立于羯国统治之下,但要维持这种地位,每年都要承担相当沉重的捐输奉献。
忧则在于沈大将军所提出的止戈令,乞活生民未必人人乐杀,保持足够的武装力量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基本人身安全。一旦解除了武装力量,拔了牙的老虎于外又能有几分震慑?若是未来行台反悔,收回他们自治的权柄,他们则没有丝毫招架之力。
还有就是责令他们搬离广宗城,田举也担心义父田弗不能接受。
他们这一部乞活军休养于广宗已经几十年之久,为了营造乱世中这一处可贵的生存之地,每年都有大量积储投入于城池的营造上,单纯从城池的坚固程度而言,可谓是河北首屈一指的牢固大邑。
当然田举是不知道,沈大将军自然不会谋求他们广宗乞活这一点可怜家底,提出这个要求的乃是在曲周拒不见他的兖州刺史胡润。
而胡润的理由也很充分,广宗乞活虽然没有在正面战场上配合上白羯军狙击王师,但其默许的态度以及广宗与上白相近的地理位置,一定程度上也给上白羯军提供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后方。
如果不是金玄恭冒死攻陷上白,王师也不清楚上白羯军与广宗乞活真实关系如何。羯将石闵扯了广宗乞活的大旗,也的确给王师筹划反击的时候造成了一定困扰。
特别是王师在反击之战中,由于广宗乞活拒绝出兵,而王师于广宗周边地理上的了解终究不如上白羯军清楚,这直接造成了羯将石闵逃离战场向北流窜。
凛冬已至,兖州军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军事行动计划,但仍然要负责策应东西两处战场。而羯将石闵熟悉广宗周边形势,且在初期作战过程中对兖州军的狙击表现出色,若是返回信都,很有可能去而复返,趁着冬日严寒之际袭击兖州军。
所以,为了预防这一点隐患,兖州军必须要有一个稳定可守的城池作为据点,而无论是曲周、上白还是其他城池,都远不足以容纳数万大军,由于之前的战况困顿,眼下也已经来不及再作营建。近在咫尺的广宗大城,自然是当然之选。
如今的胡润愤懑在怀,根本就不与广宗乞活交涉,而沈大将军自然也不会为之讲述其中细则。也幸在广宗乞活田氏父子不知当中隐情,否则大概是有苦果自食的感触。
依照当时的战况,广宗乞活甚至不需要出动太多卒力,哪怕有数百熟知周边地形的卒众为王师稍作指引,都能极大程度阻止石闵溃逃。原本明哲保身的选择,却成了王师不得不强取广宗大城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