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张坦,他今次所以临阵投敌,也是因为心知今次军败、返回之后则必死无疑。而且由于石宣今次提前南来,本就不是天王石虎的授意,说不定之后再做追究,他自己身死尚且不止,整个门户只怕都要遭受牵连。
人皆乐生厌死,张坦自然也不能免俗,何况就算是他之后慨然归营赴死,于整个家业也无助益,但在这南北即将再次展开大战的关头,毅然投靠晋人,或许还能另开一番局面。
若是能借晋人势力将留在东武城的家人们接应南来自是最好,即便不能,凭他身为羯国高级战将、知晓诸多河北机密军务的条件,恰是目下晋军最需要的情报,以此也能让他在河南博取一个立身位置。
所以尽管已经成为待罪的阶下囚,张坦对于自身前途命运倒也不怎么忐忑忧怀,安心顺从的接受晋军的安排。
巨楼岭在济北郡中,一路行往济南,一路所经之处,都可以说是晋人沿河备战的区域。张坦因为是战时提拔,对于河南形势也有许多不了解,但常情以论,也觉得此一类的临河缓冲地带,应该也如河北一般坚壁清野、荒废过甚,没有什么值得观赏的。
但是一路行来,他的这一观念却是大受挑战。沿途郊野,虽然也都不乏戎戍设施、多有乡曲义勇结队周游郊县,备战防贼,气氛显得很不轻松。
但除此之外,沿途这些地界却并没有如河北一般、一应农桑事宜尽皆废除,反而耕田如锦铺开、桑林蔚然成荫,如果抛开那些周游乡野的义勇乡卒,加上张坦本身就是渡河侵犯河南的敌将,还要错以为自己步入什么承平日久的内陆繁荣地境。
“难怪旧年多听河北时流夸言行台善治,本来还以为只是针砭讽议当下局面的虚夸之言,如今亲临其地,言犹觉轻啊!”
张坦并不心忧自己的前程际遇,因此倒也有心情在欣赏风物之余,感慨传言果然不虚。如今的羯国,石氏虽然看起来仍是强悍之际,带甲之士尤甚先主石勒当年,但其实已经落入穷兵黩武的外强中干。
而晋国在与羯国这一强大对手对峙且不落下风之余,还并未因此荒废国中的各种休养营建,长久以望,谁胜谁负可想而知。
所见河南临河之地已经殷实如此,张坦也有些了解何以天王石虎如此大动干戈、集结国中精锐之众,主要意图竟然只是为了南来劫掠为那种流寇生计。一旦今次果能得手,收取河南诸多物货、资用国中,的确能够极大程度的缓解羯国目下所面对的诸多困境,再得延续国运也未可知。
但这跟张坦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甚至于张坦不乏恶念想到,石虎之子酷烈暴虐而绝弃众助,逼得他这种重要的将领都不得不临阵投于敌国,这大概也会成为羯国今次用事最终失败的契机之一。
想到这里,对于接下来将要见到的南人主将沈牧,张坦心中也是充满了期待。
济南的历城,如今作为大军驻扎所在,营舍也都层叠铺陈,绵延十数里。
驻扎在此真正战卒倒不算太多,泰山郡常年镇卒三万余众,沈牧离开泰山之际,便分遣各路人马而出,自己亲率万众北上济南,再加上沿途汇集而来的军府将士,如今在历城共集兵众两万六千余人,还有各类的杂卒、役夫又有两万余众。
张坦此前虽然在巨楼岭与晋军作战,但战时非常,除了感念于晋军顽强之外,倒也没有其他更多感受。可是在抵达历城之后,眼见那井然有序的营舍、静默肃穆的王师人马,他心中下意识生出钦佩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