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仲这会儿面色突然一肃,抬起断指的手掌,将疤痕抵在额头,继而便又仿佛有了力量灌入体中,他落手抽出佩剑,作豪迈姿态大笑道:“往年虚言再多,都是无聊,今日老夫发狂,让儿辈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勇烈!”
晋军营地中,防线上的火团次第熄灭,整条战线再次没入黑暗之中。夜幕下防线各处不断传来器械被拆解坍塌的声音,而那些疲惫的营士,也都拖着沉重的身躯聚往将主所在的战区。
“家门独子、老幼在舍者出列!”
高仲身后督营将士们发出这样的吼叫声,顿时整个营地中响起一片沉闷啜泣声。
“收起你们的马尿厌声,待到老子英魂回归诰园,再哭不迟!”
高仲顿足大吼一声,而此时身后水门那里已经响起了噼啪劈凿并杂乱的脚步声,他又怒吼道:“速去速去,回告沈侯,高某此夜壮烈,命争一快!贼徒势大,谨慎围杀!”
行伍之中,并无太多儿女情长,此时再作沾襟姿态,那是在拿各自性命在开玩笑。将近一千名战卒撤出营舍,各自上马,沿途抛撒火种,随着火势蔓延开来,沿着大道冲入黑茫茫的夜色中。
越来越多的胡卒冲入水营中,整个营地中一片嘈杂,高仲站在营地内,还在侧耳倾听何处声响最大,片刻后却突然咧嘴一笑:“老子赴死,何必操切,给他们一份大礼罢!”
说罢,他便挥臂大吼道:“撤,放弃营区,咱们去仓营据守!”
于是战阵中还残留的三千余名将士,俱都跟随高仲,在夜色掩盖下直往后方的仓营而去。
长时间的奔劳,又在水营前被阻杀一通,羯卒们本来还以为上岸后又将发生新一轮的肉搏苦战,却没想到扑了个空,一时间也觉狂喜,当即便有众多上岸的卒众们无顾军令约束,直接冲进晋军的营舍中。
晋军供给丰足,他们早有知悉,此刻攻下碻磝这样一个要塞,自然要大抢特抢一通。不过还是有相当一部分胡卒用最快的速度占据住营防要处,将晋军各种设施据为己用,更有一部分戎甲整齐、一看就是精锐军众,则开始在营区中扫荡搜索敌踪,彻底肃清一遍。
如是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虽然集聚在仓营中的晋军将士也被发现了,但敌军并未即刻发起进攻,只是团团围住。这会儿,羯军的统帅才终于靠岸登上码头。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满脸虬髯但眉目间却不乏阴鸷的人,其人正是羯赵平原公、石虎的次子石宣。石宣扶剑而立,听着周遭围聚上来的部将们阿谀吹捧,言是兴国以来,无有如此壮胜。
兴国便是石虎入主襄国之后所改用年号,听到部将们这么说,石宣那虬髯、阴鸷的脸庞上也洋溢着浓厚喜色,这话的确不是捧高,早年他父在南面被打的狼狈北逃之后,到现在为止,在南北对峙当中,羯国一直处于劣势,还没有如此勇夺重要关塞的辉煌大胜。
之后听到搜索营地后乏于所得,同时晋军还据守在仓邸所在,石宣脸上又泛起一丝阴霾,亲自率众直往被团团围住的晋军困师所在,他想了想之后使人喊话道:“晋军将主何人?寡弱之众阻我浩大天军,虽昏聩不知天命,胜在壮气可嘉,出营受缚,可免一死!”
回应他的是几声怒骂:“石季龙是我家中贱婢通畜私生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