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他已经高为晋祚执政,就需要为整个社稷、为所有生民负责。若是王道之下生民过活较之神州沉沦的旧年还要悲苦,那么所谓的王业兴治便也没了意义。
所以大规模裁撤中原之地的军屯便势在必行,乡民各归乡土,恢复正常秩序。经过这么多年的清扫并兴治,最起码在中原之间已经不存在过分强势的乡宗势力敢于争抢这些获得自由的生民。
当然放免并不意味着彻底的不闻不问,原本的军屯人员顺势转变为覆及地方的税务系统。
尤其随着沈哲子北进多年,第一批的淮南军老兵们也几乎都达到了服役的年限,虽然作战经验仍是丰富,可是体力难免下滑。目下王师发展势头仍然锐猛,也并不需要仰仗这些老兵撑阵,这些人各自退役归乡,正好可以搭建起覆及乡土的基层统治组织。
新年之前,分驻各地的王师各自组织一批这种即将退役的老卒入洛,沈哲子代表行台于旧洛军城亲自设宴款待这些老卒们。
“往年相约共事,北进谋创殊功,而今王师威名,宇内俱闻!目下王事勇进,虽然不可夸称已竟全功,但累数盛年壮事,早已激励世道,如今海内少壮群立,热血待用!”
沈哲子今日仍是戎装在身,站立于高台之上,眼望台下标立一众老卒,心中也是感念良多,大声说道:“今日劝退诸位,绝非喜少厌老。我与诸位,同袍共食,诸位韶年壮力赠我,使我名驰南北,权倾天下,恩遇众望,未敢一日辜负!向年北事糜烂,我等厉胆之众跨江而上,由头拣取,山河寸寸,俱是老卒血泪。”
“方今四野,虽然仍有新功待取,但回望兴治旧土,又岂能轻置俗流手内!惟求诸位再奋余力,振臂助我一程,各以忠勇标立乡野,使我后顾无忧,扫荡虏庭,再斩虏首!有生之年,可望宇内澄清,届时我将再盛请诸位至此,鹤发之众,闲坐夸谈,盛宴共享!”
这些老卒们入洛之前,便也都明白了各自归宿所在,甚至有的人已经身入乡邑执事。虽然生民多厌战,但他们这些人多数半生戎旅,尤其跟随大将军后,更是频有壮功斩获,骤然脱离行伍,难免无所适从,更隐隐有种被抛弃的恐慌感。
可是今次入洛听到大将军这番话,一个个也都激动难耐,更不乏人早已热泪盈眶,甚至冲出行伍直至台下,振臂高吼愿誓死追随大将军。
参与今次飨宴的,并不独只有这数千老卒,还有许多驻扎在旧洛军城的在役王师部众,眼见到这一幕,也都深有感触,更是由衷羡慕这些老卒们能有微时追随的机遇,甚至不乏与大将军并肩作战的经历。
可是随着王师日渐势大,大将军也已经渐渐不再亲自统率王师部伍,许多新进入伍的军卒往往也只能在这种典礼仪式上远远见上大将军一面。
但这也并未让大将军的形象在这些将士们心目中变得空泛起来,一来大将军确是勋功卓著,乃是中兴以来甚至可以说是中朝太康之后功业最为煊赫的勋臣,二来自然也是因为长久以来的耳濡目染,无论此前是否听过大将军事迹,入伍之后军中操练之余也不乏各种军练汇演,许多大将军往年经典战例都被编成戏剧常年在军中巡演,当然也包括其他王师名将。
各种忠义宣传诚然是让王师各部都保持着极高的凝聚力,而真正令这些在役将士们深感羡慕的还是那些老卒们所享受到的待遇。
从军是一项高风险的职业,无论再怎么奖赏激励也难抹杀其残酷性,而且一个战阵技艺精熟、经验丰富的老卒培养不易,所以往往一入行伍便是终生,自此便再难如寻常小民一般享受他们浴血奋战拼杀来的安稳生活。
这些老卒能够被放免军籍退役,其实也是一个特例,旨在加强行台对地方的控制。至于未来是否还是如此,仍然存疑。他们这些卒众或许便没有了这种运气,大半都要老死行伍。即便是能够被放免为民,能够像这些老卒一样被直接任命为乡首吏长的可能也实在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