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或是仍然难作前后比较,但我自幼生长斯土,更是亲眼所见乡土日益变迁。早年也不乏益善乡土的设想壮念,若非亲眼所见,也只道眼前盛态多半梦境。”
纪睦也叹息说道,言及感慨之处,更是忍不住豪饮一杯。
虽然早在旧吴时期,丹阳便是作为国都所在郡治,首重于江东各郡。但若说真的因此受惠多少也不尽然,甚至因为各种政治因素比如旧吴两宫之争包括中晋灭吴之战而饱受戕害,就连纪氏这样的丹阳望宗都为时势所迫而不得不远迁历阳以避祸。
中晋生祸,中原糜烂,江东也未能独善其身,远及张昌、陈敏,近及王敦、苏峻,屡次为乱,丹阳都是首当其冲,言之民不聊生也不为过。当然若是深论下去,沈充、钱凤这类三反江南的乡贼们也是出了大力气,但眼下自然不适合再翻那些旧账。
如今建康的繁华,惠及整个丹阳,江东大量物货、人力充斥此境。说丹阳目下之繁华远迈近古,那也是毫无溢美,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甚至就连近代唯一可夸的太康盛世,丹阳也并没有受惠太多。
而眼下这一份繁华,自然少不了沈氏尤其是沈哲子的大力经营。沈氏对江东乡土之功,还不只是局限在世道的繁华,更重要的是打破各个乡宗之间的地域壁垒,使得江东各郡乡宗有了一个联合互通的大势契机,这是早年孙氏治吴的时候都没有做到的创举!
耳边听到众人毫无保留的赞美,沈哲子也是一脸谦逊笑容,举杯叹息道:“若非先师早年厚爱提携,凭我区区孺子微力,纵然有什么益世妄念,也很难有施展余地啊!”
众人听到这话,一时间气氛也有一些低沉,话题又转到了纪瞻、顾荣等一些江东前贤身上。
“往年中朝失治,祸起北国,时流南来避祸。如元公、华容、穆公等贤长也是感于大义,不以私计为困,匡扶晋祚再立江表,乃至于广受乡众非议,不顾于微身荣辱,无非是希望华声不绝,诸夏有传。及后更有梁公壮起,群贤襄助,才使晋祚屡次转危为安,至今更有复兴盛态。然而就算如此,伧奴戒我之心不死,仍要屡作筛别疏远,将我吴士隔于王统之外!”
发声的乃是吴郡顾众,这一次台中进行大规模的清洗,他也没能幸免于难,原本就任的大尚书被夺职,仅仅只保留下一个本国大中正的虚位,甚至连侍中、散骑、大夫这样的近侍虚衔都没有保留。
听到顾众如此忿声发作,在场众人也多生忿怨感慨。
这一次台内肃清力度极大,不仅仅只局限于沈氏并其亲近宗门,像沈氏影响力甚微的吴郡等乡籍人家,比如眼前的顾众,仅仅只是个人与沈充不乏往来,便被踢出了台城。可谓是有杀错无放过,这也让许多原本只是虚附于沈氏周围的人家不得不彻底站上了沈氏这条船。
所以这一次的游湖,也算是一场失意者的集会。原本只是沈充父子并几名亲近人家的私下消遣聚会,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舫船连接居然发展成一场多达几百人参与的大集会,甚至已经不再局限于江东人家。
沈哲子身在席中,一时间心内也是多生感慨,若用后世一些现象来做类比的话,经过台中一番大力清洗,如今的沈家俨然已成在野党领袖了。
这种现象其实也是一种必然,最起码在表面上看来,在这一轮的中枢权斗中,沈氏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失意者,大量官员被清理出都。
虽然有梁公权位大涨,但在时人看来,这本就是梁公该得的待遇。而且中原之地久失,多数时人在权衡时局时,仍然不习惯将之纳入考量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