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众们虽然有些为难,但却不敢怠慢军令,其中臂长力健者已经低头整理身上的甲衣,准备跟随主将再冲一次。他们各自心内也都清楚,这一冲最起码有过半人是要命丧于此,哪怕淮南军甲胄防护力极强,即便不死也难免要落下残疾。
但眼下若退缩,后果是要比战死此处严重得多。而且倘若侥幸不死,再收先登之功,那么他们各自际遇将会发生翻天覆地变化,在军则有可能被拔举为兵长,归乡则有可能主持乡练屯垦。即便这些都指望不上,单单所积十数甲功,便足以羡煞旁人。
入得阵上,便是以性命博取前程,身在军中又哪有安稳可求。逢战怯弱,不敢前进,战场上随便一根流矢就能夺人性命。即便是没有战伤,难免劳损,一场风寒也能要了人命。与其在军中活得战战兢兢,随时面对莫测灾祸,不如赶在自己还有机会搏命的时候奋力一战,无论生死胜负,沈都督绝对不会亏待了大家。
兵卒们大半倒是想得没有这么详尽清楚,但军中常有老卒为他们分析,更何况他们行伍之中便有莫幢主这样一个鲜明的例子,足以激发人奋战之心。
数息之后,准备再次发动冲锋的五十军卒已经组织完毕,其中有年老或独子者都被什长逐出。其中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卒分外不满,挣扎着不肯退出,被什长抬起战刀用刀背抽往后阵:“不开眼的老鬼,想要凭这一命换一份安家财货?滚去后阵!”
行伍之中素少文雅,兼之如今又是身在战斗前线,老卒被辱骂道破用心之后,也不觉羞恼,只是不乏遗憾的叹息一声,更往后方退了几步。他们这一幢人马,屡得先登之功,择取标准本就严苛。
这老卒无论年龄还是体力都已经渐渐跟不上,像他这样的情况,极有可能会被剔除出第一线的作战部队,转向屯田与辎重方向安置,如此一来虽然战死的风险有所降低,但能得甲功的机会也更少。
可是今次作战之前,都督府又有行令,此战之后甲功不只可以寄食,还可以因功授田,但只局限在一线的几个作战队伍当中,二线的屯田士伍则不在此列。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卒自然不愿被踢出胜武军,一旦被踢出之后,凭他这个年纪已经很难再次被选入其他强军。
但这并不是由他决定的,此令一出,不独几个督将麾下直统人马为之沸腾,就连那些屯田兵们一个个也是争红了眼,竭力博取表现以求能够被选入那几支强军。虽然甲功寄食这些年在淮南执行的也算不错,但终究不如实实在在的田亩来得踏实,那可是能够用来世代相传的家业啊!
在这样的形势下,淮南军上下俱求奋进,老卒就算还想留在胜武军也很难再做到。所以这一次他是真的打算舍命为后代子孙博取一个机会,至于什长虽然骂的凶狠,但大概也是不忍见他上前送命吧。
此刻旁人无暇理会那老卒的纠结,待到中锋士卒们整理完毕后,很快两翼便冲出其他兵众顶盾俯冲向前,冒着对面箭塔射来的箭矢,很快便在墙的侧面搭起一道斜坡盾墙,以供冲锋者踩踏冲上墙头。
莫仲抬手正了正兜鍪,继而便握起那厚重的长柄斩马刀,回首望了望列阵等待冲锋的兵卒们,有心开口振奋一下士气,但又不知该说什么,末了只是暴喝道:“杀贼!”
“杀贼!”
兵众们回应一声,手中战刀握得更进,全身俱都绷起,只待舍命冲向垛墙对面。
正在这时候,后阵土丘上突然响起了收兵的鼓号声,听到这鼓号,莫仲顿时皱起了眉头,至于其他等待冲锋的兵众们,这会儿也都僵在原地,侧耳倾听,继而望向前方的莫仲,脸上则流露出半是失望半是窃喜的纠结神情。
莫仲这会儿心内也是纠结得很,他隐隐猜测到对面敌人应该已是强弩之末,毕竟虽然战场被局限在这一线之内,但淮南军进攻尚可轮换作战,但对方却没有这样充足的兵力,虽然连番打退淮南军进攻,但无论战斗力还是所准备的军需物用这会儿应该都已经要消耗殆尽,很有可能这一次的冲锋就能打退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