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方才射场高艺技惊于众,我家郎君旁侧有观,颇重谢君之才,因而有请谢君想要结识。”
那两人其中一个上前恭敬说道,旋即又加上一句:“我家郎君刚才也在射场献技,正是沈都督府下幼弟讳劲,阿鹤郎君已在侧厅虚席相待。”
谢艾本不觉得刚才技艺有多高明,也觉这两人来请稍显突兀,正待要拒绝,可是听到邀请之人的身份后,当即便点点头,跟随这两人而去。
行入阁楼客堂之后,谢艾当即便注意到正在堂上端坐的少年。早前他身在人群之后,没能见到沈劲,这会儿难免认真打量。少年面相稚气尚浓,可称中人之上,颇难得是身上自有一种少年人才有的不知畏惧的锐气,就这么坦然面对谢艾的审视,既无回避也不显局促,已经颇有几分大家风范。
沈劲这会儿也从席中立起,微笑着行上谢艾,口中则不急不缓地说道:“馨士馆广纳时流,贤声嘉行,多为中州之士。似谢君凉土贤士,实在殊少,今日有观谢君高标风姿,可谓稍补一憾,冒昧有请,还望谢君不要责我失礼。”
谢艾拱手谦虚礼答,心内却是有些失望,他听沈劲这语气似乎对他并无印象,原本还想借此打听一下沈都督因何青眼加他,如今看来倒是有些不适合发问。
沈劲留在淮南数年之久,常跟随阿兄出入待客,对于人情往来方面也并不生涩,将谢艾请入席中后便闲谈起来,问一问有关凉州的风物顺便介绍一些淮南风情。如此一番寒暄下来,沈劲倒是尽显从容,反倒是谢艾有些不自在,他在凉州本就不是什么名流之选,日常也只专心于学业,人际往来少有涉猎。
待到自觉火候差不多了,沈劲才故作老成叹息一声,又说道:“君王成人大喜,家兄归都为贺,临行也是深嘱我要常驻馆阁,恭受群贤教诲,不可冷落访士。谢君跋涉远来,寄意已是贵重,令人深感肺腑。我虽末学后进,但也常怀见贤则喜之念,不敢有一日自足。片言折狱,唯由可也。我非圣贤,唯兼听广闻,才可稍近贤途。”
谢艾听到这里后,对沈劲的评价不免又高了几分。诉讼必有两辞,以辨是非。能够偏听一言便决断讼狱者,唯有子路罢了。至于其他的人,则必须要博闻广识,才可不偏不倚。
谢艾是到达了馨士馆后,整个人的认知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对此感受才更加深刻起来。可是沈劲年未及弱冠,如此见解信手拈来,便可知必是家教底蕴深厚,大概也只有这样底蕴深厚的门户,才可以教养得出沈都督那样广受时誉的天中国士。
不过谢艾这点感慨想法倒是发早了,如果他能先一步前往书阁借阅《馨士馆志》,便可以看到这句话清清楚楚写在扉页,乃是沈都督为馨士馆撰写的序文其中一句,也就不会被沈劲唬住了。
眼见谢艾颇有折服之状,沈劲心内自是一乐,更加觉得自家阿兄真是高深,不过眼下正事要紧,他又板正面孔不乏严肃道:“天中久有逆迹,民多习乱,王道久疲,兴治不易。此非一家之困,也非二三子大智能决,家兄虽王命重用、时誉嘉许,但居任于此,向来也是以谨慎之心而行霹雳之事,广采众论,偶撷一得,便可称为大幸。谢君乃是凉土贤能,逢此世道,想必也是多感时困,长有建策于怀。今日相识,已是一幸,只是我还有一桩妄求,盼与谢君相知……”
“譬如当下淮南局面,残赵悖德,血亲互戕,正是王道中兴之良机。此诚天佑晋祚,以谢君观之,王师受命,该要如何行进才可定乱?先取三台又或先归洛都?择前择后,理据又是为何?”
讲到这里,沈劲便觉自己似乎有些着相,干笑一声后又说道:“此事馆中多有议论,身在中州此局,即便有论,难免执迷,失于公允。谢君凉土贤士,居外之众,不知可否试论?”
沈劲倒是多虑了,谢艾在听到他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内已经再发感慨,更感觉中州人士的格局宏达,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即便餐食有余,也只是困于学业不精,实在没有思考如此家国大事的格局。
不过他本身并不是热衷议论之人,尤其对中州局面实在乏甚认识,所以在沉思片刻后还是歉然笑道:“凉土陋士,实在难承阿鹤郎君盛赞。中州地大,我所识者未及一斑,实在、实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