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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已是中原之主,士庶万众俱都拜于足下,尊则尊矣,但每日睁开眼便有无穷烦扰积陈面前,不敢稍有懈怠。他以胡众而君临中原,当中之艰难较之假托汉亲的刘元海还要甚于数倍,因而所需要付出的努力和艰辛也是甚于数倍。唯恐一时不察,那些貌似恭顺的子民们便要暴露出豺狼本质,将要反噬主人!

为了免于倾听那些厌声,石勒干脆罢止了固定的朝会,但国中之纷扰也绝非如此就能假作不见。就算国内可以凭其威信压制下来,可是四夷也不得不防。

南征受挫,石勒自己也是不乏悔意,此前一直觉得残晋疲弱、不堪一击,如今看来还是过分轻敌乐观了。尤其将石堪调回国内以为内用,不得不说是略有草率。

但即便是认识到了这一点,就算是能够从头再来,石勒也不得不如此做。这是他身为人主的无奈,也是国内目下形势必然会有的结果。

哪怕是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石勒也不得不承认,凭他目下这个年纪,已经很难再有更大的开拓机会和空间,更多的精力需要放在嗣位的传承上。这不独是对他毕生功业的保全,也是要给一种追随者们一个交代。

石勒本身并不是什么刻薄寡恩的君主,本身也愿意给那些追随者们一个满意的结果。但问题是,人欲无穷尽,俱都争上游,若是予求予取,那世道将永无宁日。

许多道理,石勒并不是不懂,但懂并不意味着就有办法解决。比如对于他的侄子石虎该要如何安置,石勒心内便充满矛盾。若从本心而言,石勒是愿意相信石虎并付以托孤重责的,但问题是石虎其人实在太过锐猛张扬,就连他驾驭起来都要有所防备。如此强臣留给子辈,实在是祸福难料。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太子石大雅虽然颇负仁义之名,或是守成有余,但实在不具备开创伟业的雄才大略。至于其他诸子,或是才能不堪,或是年龄尚浅,根本难以托以重用。

所以中山王石虎的存在,才是他家功业尊崇能够保存且流传下去的保障。即便心内对石虎有许多不满,也不能直接除掉石虎,做那种自毁干城的蠢事。

但石虎其人乃是一柄利刃,伤人也能伤己,若是不加制衡,实在不好驾驭。他如今尚还能镇压局面,石虎已经多有不恭,若是来日传嗣,可想而知其人会骄狂到哪一步。

事实上,石勒不是没有想过传嗣于石虎的可能。可是一则终究私心难免,担心石虎不能善待他的子嗣后代,二来废嫡立疏,实在悖于法理,难免更要被人目作胡虏卑劣,况且石虎其人本身也不是能够倾伏万众之选。无论在公在私,这都不是一个好选择。

这段时间以来,国内围绕该要如何处置中山王的议论也是不断,大抵表现为两种态度。一者是中山王轻敌败师,有辱国体威严,必须要予以严惩。一者则认为胜败常事,国人本就不擅水战,初战失利便要严惩大军统帅,实在没有道理。

这两种论调各有其理据,但若深究下去,也都脱离了就事论事的范畴,前者想要借机打击中山王,多是出于自固权位而考量,根本就不考虑若是这么做的话,会对南征大军造成怎样恶劣的影响。而后者对于石虎的纵容包庇显而易见,这也正是石勒忧虑所在。

这两种论调争执不下,石勒自己也实在难做决断,索性悬而不决,以待南面之事出现转机。

另让石勒倍受困扰的问题就是,近来国中大动作频频,俱是为了长治久安而作规划,但也因此触犯到了一些人的利益。趁着南面战事不利,许多想要借此罢止新政的论调声音也都遍布朝野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