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王氏如今已经半衰,但问题是哪怕已经半衰,仍然瘦死骆驼比马大。当年先帝的确是在王氏全盛时期将之击垮,但那时候王氏虽然兵甲极盛,所积怨望也是极盛。时下各家想要求进,唯有将之打残,才能各有分食。
可是现在,王家虽然只剩一个方镇,但仍然是青徐侨门的政治领袖,是时局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能不能速战速决的将之打垮暂且不论,即便是将之剪除,那么其家毁灭后所留下来的空白由谁填补?
如果再因分赃不均而争吵起来,整个江东将永无宁日。吴人或能残守东南,但要随时面对南掠而来的流民兵!即便是沈哲子能够各个击破,那么自此后也将以大江为线,想要过江,便要先打垮较之羯胡还要凶恶得多的穷途同胞。
况且,荆州陶侃是何心意,同样难以猜度。陶侃本人或会执于忠义而怨望王氏,但身在那个位置上,他要优先考虑荆州军团的利害得失。中枢越乱,方镇越重,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所以陶侃不可能奋不顾身的为君王报血仇,只会旁观看戏,吊高来卖,要看两方谁开出的价码更高。
“沉疴猛药,顽疾就缓。君王乃是天下之君王,若独仰于吴士,则自划于东南,守残不暇,进望无途。方今之计,应以缓图,臣自结忠义之士,深缚太保于台中。豫州小舅、东扬家父各自厉兵秣马,外结陶公之强援,徐州郗公厚固流民,不使轻动。届时满目俱敌,诏令一纸出都,贼将无路可逃,唯自溺沉尸于雷池!”
平叛之后,纵容王舒出镇江州,本就是权宜之计。一旦自己一方巩固了成果,消化所得,王舒便是必将剪除的对象。消灭了王家最后一个方镇,掣肘变少,届时豫州人也是求进心切,而沈哲子早已筹划多年,无论内外,都能达成一个北望进功的局面!
沈哲子所言方略,虽然内外俱有,步骤分明,但是皇太后眼下仇恨遮眼,仍觉太慢。她将眸子一转,沉声道:“能否精选忠烈,暗持密诏遣送江州,将王氏父子招至,军前宣罪即杀?”
听到皇太后脑洞大开,居然要玩衣带诏之类的举动,沈哲子也是苦笑。东汉时期的政治生态他倒不清楚,但单就眼下而言,这么玩是犯众怒的。皇权是大家的,没有大家的认可,你拿着一张破纸就当皇命,对不起,单就沈哲子而言,谁敢到他面前来这么做,先把人砍了,再把那诏令烧了,根本不必论真假。
况且,除掉王舒不是目的,目的是让王家为首的一众青徐侨门短期内没有再重掌方镇的可能。如果这么私刑杀了,就算在建康控制住了王导,怎么保证近在咫尺的琅琊郡不会乱?王家虽然是客居江东,但在琅琊郡里也是不乏私兵。甚至就在几年前单纯的乱民冲击,就冲进了建康城。这是在玩火,一个不慎,沈哲子自己都可能被困在建康。
“王氏乡中不乏陈甲,若使乱民冲城,君王都将危矣!”
沈哲子这么说不是在危言耸听,皇太后如果敢擅杀大臣,这会让人人自危,都没有安全感。没有安全感最好办法就是消灭你,直接换掉明帝一系,元帝的儿子像是东海王、武陵王、宣城王之类,都可以拿来就用。
皇太后本就对上一次城破心有余悸,听到这话后,脸色也是一变,涩声道:“如此看来,也只能从于维周缓图之计。只是想到来日面对王氏逆贼还要作于无事,我实在做不到!”
“此事尤重守口如瓶,所知限于当下室内,切勿再作别言。母后纯真不伪,不妨长居宫室,少见外人,尤其庾氏小舅,切勿轻作密图。臣以此身许国,死不足惜,若使片言泄露,君王恐成监下之囚!”
沈哲子凝声说道,虽然实情相告能够获得皇太后无保留的支持,但保密一桩也是隐患。沈哲子自己安全倒是不担心,家中常备甲兵,台内也是班剑跟随,就算重兵袭击,也有纪氏和自家宿卫中子弟等营救。
但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他可保证不了皇帝和皇太后的安危。而且如果真发生那种情况的话,他只能对皇帝和皇太后避而远之,一旦凑在一起,那就是他在裹挟皇太后污蔑王舒弑君。
“维周你这叮嘱,我自深记。先帝已经不幸,我绝不容许皇帝再涉险地!只是你要告诉我一个确切日期,究竟何时才能有所动作?我或能守住一时,但若长忍,宁死不能!”
“明年春时清议,当会有所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