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沈哲子面前后,桓温便开口想要解释几句,沈哲子则摆摆手打断他的话,笑着说道:“元子兄不必以此为意,我也曾有军任,乱军过境,余者或是附势,或是遭迫,其实已经难辨。不过眼下江东既然已经归安,那倒也不必过分察察,只要顺伏于王化,那也都是晋民。即便有行差踏错,当付有司问责审辨。眼下我不过赋闲于家会见友人,并无兴趣过问旁人案牍所劳。”
听到沈哲子这么说,桓温才松一口气,继而叹息道:“闲居论雅,共坐谈玄,驸马进退得宜,尽显从容。可惜我庭门衰败,已经久无雅趣了。”
这话说的,好像你以前有过一样。
沈哲子示意桓温行到胡床那里,他自己先坐下去,将袍服衣摆轻撩,顺势将脚踝搭在了游廊栏杆上,状态很是惬意,又望着桓温说道:“死生俱有命,若能死得其所,未必不是幸事。元子兄伤情颓形,也是人之常情,但是生者不息,衔泪忍痛宜加勉,才能不负先人、不负此身啊。”
“我是繁华处久,不忍再见伤悲。归都以来,又是浊尘牵扰,心境难平,反倒不知该如何去拜望劝勉元子兄。幸在元子兄并未长痛消沉,绝弃旧友,总是再见有期,可谓一喜。”
桓温听到这话,不免有所汗颜,其实这大半年来,他的心态始终未从丧父之痛当中抽离出来,半是哀痛,半是面对前路的茫然。
以往或可侃侃而谈,壮言大志,可是如今家中顶梁倾毁,孤母长悲戚,诸弟皆待哺。而且所面对又是一个乱后萧条的局面,这些重担对于一个尚未加冠的年轻人而言,实在过于沉重了,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桓温坐在了沈哲子旁边的胡床上,慨然有感道:“驸马旧事,早年听来虽有钦佩,但也不乏别思。但原来世事终究还是闻之觉易,躬行却难。不瞒驸马,眼下我心内仍是思绪纷杂,不知该要何为,唯恐有负嘉望,踟躇不敢向前……”
“诸事侵扰,谁又能无困于怀?元子兄不必以此自厌,令尊生而高风,死留馨骨,何愁前路无所恃?”
沈哲子又望着桓温说道:“元子兄眼下衰期未出,强要夺情举事未免失情,但若长久悲思不免又小颓志气。今次我与厅内诸友共论收捡贤骨之事,不知元子兄可愿分劳?”
“能得相携,怎敢有辞。只是我却恐自己才德少逊,未能胜任啊……”
桓温也知道自己眼下很难获得一个良职显任,而眼下这一件事却是都中时人瞩目,极能邀取名望,沈哲子拉他一起共同做事,确是有很大的提携之意。这样等到他除衰之后,便更有资本谋取任事。
“元子兄太自谦了,似庾三那种拙人都是勇于人前,不肯藏拙。况且诸多旧友共为此事,即便偶有疏漏,自然也有旁人补遗。”
眼下的桓温,困顿于家业的倾颓,多少有些不自信,气概较之原本历史上功成名就时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厅中李弘度乃是执笔参事,元子兄对他不熟悉也不要紧,还有庾长民和我家云貉,他们都会带你把旧事追补上来。眼下尚在整理旧籍,已经查实的中兴以来城郊荒冢已有一百余处,再过旬日,便要逐次开墓发棺迁葬了。”
桓温听到这话,便也不再多说,点头应了下来,不过对于胡润的事情,还是有几分牵挂,沉吟少顷后才说道:“胡世兄这个人,确是劣迹于前,不过此人良性未泯,不乏可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