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小巷上充斥着先一步入城的历阳军士卒,负责清理城中仍然残留的武装抵抗力量,同时将乱糟糟的民众驱赶归家,不许他们在街巷之间汇集流窜。当然这个过程伴随着杀戮和掳掠,在韩晃行入城中的路途中,惨叫声、嘶嚎声不绝于耳。对此只要不是太出格的大规模残杀戕害,他也并不禁止,并不强求秋毫无犯的军纪。
围城久战,城破后掳掠一番,一方面是对将士们的犒赏慰劳,另一方面也是对前方那些本地人家予以震慑。只有让这些地方上颇具乡望号召力的人家感觉到心悸害怕,稍后接手城池的管理才能更顺利。
目睹到城中诸多乱象,街巷中血水横流,前面那些负责开道的各家族人果然不能淡然,在前方窃窃私语良久,才推举出一人来上前小心翼翼劝告道:“我等久仰韩将军威名,治军严整,不忍乡人再受兵事之苦,才斗胆请降于将军帐下,还望将军能够善庇乡人……”
眼前这人韩晃并不陌生,名为江播官任泾县县令,也是今次投诚的一个头目。听到这话后,韩晃便轻笑道:“江令勿忧,尊府并诸公家眷早有兵士看顾,绝不会受到侵扰。至于眼下小乱,将士久困郊野,乍一入城或有放浪在所难免,稍后自止,不足为虑。”
听到韩晃这么回答,那江播也不敢再作深劝,神色稍显灰败转身继续前行。
待行过一处街角,前方厮杀声突然大作,韩晃听到这骚乱声脸色便是一沉,长弓执在手中,示意亲兵前行打探。亲兵过去不久之后便返回,身后则跟着两队互相怨视的军士,其中一队军士脸颊手臂上多有草绿疤痕,望去颇为显眼,只有那带兵者并无此状,只是寻常模样。
亲兵上前回禀,原来先前之骚乱声正是这两队互不统属的军士因争夺战利品而大打出手。韩晃听到这话,脸色已是陡然阴郁下来,这一类哄抢战利品的事情,原本在他军中是甚少出现。但今次南来,除他本部之外主公又将许多依附之部调拨给他,加上前段时间匡孝援军到来,类似败坏军纪的事情便屡禁不止。
对于这一类无视军纪的行为,韩晃向来是严惩不贷,当着广德城那些人家的面也不好直接在街面上审问究竟,直接下令这两部军士出城,同时将领兵者缚起当街军法鞭笞。
解决完这一件事,韩晃才又继续前行,与先一步入城的匡孝汇合。接下来设宴款待那些投诚人家,除了要仰仗他们稳定城中局面之外,同时也提出要求让这些人家出面为大军筹粮以作为下一步军事行动的补给。
稳定城中局势还倒罢了,但是听到韩晃要求在几天时间内集粮几千斛,席中众人脸色便变得难看起来,沉默许久后还是那江播负责开口道:“韩将军亦知兵事拖延经久,城墙内外俱受此累,如今城中资粮已是告罄,一时间实在难以调集如此多的米粮……”
韩晃流民帅出身,本就不是什么善类,近年来凶性虽然稍有收敛,但也绝不是什么儒雅君子。他自然深知这些大族是什么底色,哪怕围城十年,最后饿死的肯定是他们。
闻言后他便冷笑一声:“多赖诸位相助,我才能进克此城,本不宜再有诸多侵扰。不过大军资用匮乏,若延误苏骠骑所嘱军事,也非我能担当。诸位既然有困苦,我也不好强迫。稍后自令将士取食,不再有劳。”
众人听到这话,脸色便是一变,韩晃此言分明是要甩开他们让军士掳掠民资口粮。一旦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引贼入室无颜立足乡中尚是其次,最重要是各家也未必能够幸免。于是那江播便又开口道:“大军久战辛苦,岂敢再以小事侵扰。集粮之事,本应我等共担,请将军稍假耐心,我等必竭力为大军筹用。”
待送走这些人,韩晃再回室中,席上的匡孝不免笑道:“过江以来,子光越发持重,反倒稍逊了锐猛。若是仍在江北之风骨,这些人家岂敢有一二推诿之辞!”
韩晃闻言后也笑道:“今昔不同势,哪能久恃故态。我等随主公周转南北,早非昔年青徐游勇。如今主公挟众归都劝政,大事将成,正要普集众助,哪能再作意气之争,四方树敌绝众。”
匡孝闻言后脸上却露出玩味笑容,端着酒杯摇头叹息道:“子光此论,我在家兄处也多有闻。你二位都是胸有韬略,我是远远不及。不过我却不能视此为乐,寒伧高门之别,尤甚于大江横绝之险。往年我等于历阳多受逼辱,激于忿勇势成今日。主公欲以恩威降服内外,行事反倒稍欠勇猛,自缚了手足,这番苦心真能邀得那一众惯以眼观天的高门旧姓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