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冰银明白,是该结束这次谈话的时候了。
这是周九段的一个心病。
她决心要为他解决这道难题。
可阿翎是谁?
这显然是周九段的另一块心病,而且更严重。严重到他做梦都不能忘记。
宋冰银忽然觉得有点不是味。周九段至今未娶,难道是为了这个什么阿翎?
她暗暗咬咬牙,想道:“不管他有什么心病,我都要帮他治好。这岂非是对我的能力的最好考验?”
她从小就喜欢冒险,喜欢做最艰难的事情。所以十八岁孤身去闯香港。在伟仪公司,她完成了许多男人也做不到的工作,得到了董事长的器重,上升得很快。但她志不在此。
她渴望去做更有趣的大事。
这次旅行,虽然有趣,却不够刺激。现在,加上周九段的两块心病,宋冰银总算有了一种不虚此行的感觉。
大矢回来的时候,脸色很苍白。
安德森也来了,他的脸色也不好。
原来他们在路上差一点儿和一辆违章行驶的货车相撞,幸好安德森眼疾手快,他的车又是一辆最先进的名为“螃蟹”的新式轿车,在最危险的时候陡然横行数尺,才算避免了车毁人亡的惨剧。
另一个不愉快的消息是卡尔森拒绝了晚上的桥赛。
安德森一脸歉意:“周先生,实在抱歉,卡尔森晚上要准备明天的比赛。”
周缄“哦”了一声,便不说话。
宋冰银说道:“卡尔森先生不能赏光,实在遗憾。不过我们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安德森先生,如果您晚上能来的话,我们……”
安德森客气地打断说道:“对不起,宋小姐。我今晚已经另外约了人。而且,我一向和卡尔森搭档打牌,换了人,我会不习惯的。”
宋冰银说道:“安德森先生会女朋友么?”
这句话有点无礼。安德森向周缄望了一眼,说道:“不是。我要去拜访一位老师,向他请教一些棋上的难题。”
宋冰银一呆,心想:“有先生在,谁敢称老师?”
“那人是我和卡尔森少年时的教练。他一直很关心我们俩,对我们的优缺点了如指掌。”
宋冰银三人一起恍然。安德森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怎样打败卡尔森。这方面,周缄显然帮不上什么忙,也不便帮忙。
安德森走了。大矢代周缄送客。
宋冰银说道:“先生,卡尔森真狡猾,生怕您看破了他的虚实。”
周缄淡淡说道:“他不来,不足为虑。倒是这个安德森,很有点儿志气。”
宋冰银对安德森的印象也不错,闻言说道:“那先生有机会不如指点指点他。”
周缄说道:“这也不必。他自有人帮忙。”
宋冰银说道:“一个少年教练,能给他多大帮助?噢,你是说……”忽然间醒悟过来,微一蹙眉:“这个大矢,未免太好事了。”
周缄笑道:“同车之谊,救命之恩嘛!”
宋冰银说道:“我不是怪他。只是,这儿竟会有违章驾驶,比我们香港可差多了。”
正说间,大矢笑嘻嘻地推门进来。
宋冰银板起脸:“怎么,报了恩啦?不欠人情啦?这么高兴!”
大矢脸上笑容顿逝,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宋冰银说道:“我怎么不知道?我问你,你教他什么招儿?别画虎不成,让人小瞧了我们公司。”
大矢松了口气,想想又笑了:“我只是指出了他棋上一个缺点,他感激得不得了,连说我救了他和卡尔森。现在,我不欠他,他反而欠我一条命了。”
宋冰银疑惑说道:“这么神,还救了卡尔森?”
周缄却已经明白了。安德森和卡尔森是瑞典最好的两位棋手。平时二人一起切磋,互相取长补短,各有收获。但若某一项技术是双方共同的弱点,那不但两人都难进步,而且都很难察觉到这是他们的漏洞。
宋冰银忽然面现喜色:“大矢,他和卡尔森棋上有什么缺点?”
周缄微笑道:“宋小姐,你不用问他。我已经知道卡尔森的最大缺点。”
大矢不太相信,心想:“先生从没和卡尔森下过棋,就算下午看了他的一些谱,也不能这般清楚。”
周缄说道:“大矢,你若不服,我们打个赌,请宋小姐当公证人,如何?”
宋冰银拍手叫好,说道:“大矢,上!”她心里自有算盘:“就算先生猜错,大矢还是须将正确答案说出来。先生一样知道了卡尔森的缺点。”
大矢昔日是赌界好手,这时被周缄一挑,心里又算定决不能输了,便说道:“先生,那弟子放肆一回。怎么赌呢?”
周缄笑道:“我赢,你明天给我发封急件回国;你赢,你可以要求我一件事,任何事。”
大矢说道:“这似乎不公,弟子占得便宜太大。”
宋冰银斜他一眼:“你敢说师父不公,胆子不小。”心想:“若先生输了,倒可借机逼他答应和诸津津兄弟相见了。”料想大矢也没有什么事要紧,非周缄去做,这主意还是由自己来出。
周缄说道:“你没什么便宜可占。第一,我不会输;第二,这份急件最迟明天晚上要让接件人收到,你只怕要破费不小才能办到。”
大矢摇摇头:“花钱是小事。不过,我从没碰到过像先生这样自信的人。再说几句,我真要军心动摇,不敢再赌了。好,一切听您的。”
周缄轻轻端起一碗茶,啜了几口,说道:“围棋之道千变万化,到现在光布局就有数百种之多。世上的一流棋手,也没有谁敢说每一种都精通。我看卡尔森的谱,他对‘日本金角流’布局研究很深,大概日本的‘山下、松下、唐’这三强在布局时也占不到他的便宜。他虽然没用过‘韩国银边流’、‘中国草肚流’等其他布局,但我根本不了解他的底细,也不能据此就断定他前半盘有缺陷。大矢,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大矢咧咧嘴,表示同意。
周缄说道:“从古至今,中盘作战一直是围棋的魅力所在。但人们评估一个棋手的中盘实力,却很难有一个尺度,只能用‘力量大’、‘杀力强’这些模模糊糊的话含糊其词。直到去年,美国‘黑与白’公司研制出一种名为‘金尺’的软件,据说能通过统计一名棋手一千局实战局谱,测出他的真正中盘实力,予以量化。”
宋冰银说道:“哦,金尺?准不准?”
大矢撇撇嘴:“谁知道。‘黑与白’曾搞了个排名,位列首位的是韩国名人朱廷云九段。先生只排在第五位。”
宋冰银立即说道:“那肯定不准了。”
周缄说道:“朱名人的中盘战斗力十分强悍,我一直是很佩服的。他排名首位当之无愧!不过从我们职业棋手的观点来看,世界排名前五十位的高手,其中盘实力一般都非常好,即使有些差别,那也是微乎其微。”他审视着大矢,“卡尔森的中盘,在前五十位之内。”
宋冰银说道:“这样……他布局不差,中盘很强。先生的意思是,他的后半盘有问题?”
“不,他的官子也很不错。” 周缄摊开双手,“事实上,我没发现他有什么明显缺点。”
宋冰银疑惑说道:“那先生不是输了?您怎么还跟大矢赌呢?”
周缄说道:“大矢的资料库选的都是卡尔森下得最出色的棋,他也的确是名出色的棋手。只可惜,他缺乏经验。”
大矢看看宋冰银。后者摇摇头。两个人同时捕捉到周缄话里的意思。
周缄轻轻叹息道:“他眼神像极了魏天星,我一见就觉到一种亲切。可惜,他今天晚上不敢来!他毕竟不是魏天星!”
宋冰银心想:“难怪他还没见到卡尔森的人就说印象不错。先生邀请卡尔森打牌,那是极重视他了。卡尔森如果经验丰富的话,应该坦然而来。现在他拒绝邀请,那是明白表示‘我怕了你了’!第一个回合已经输了。”忽然问道:“大矢,我们下一站的对手是谁?”
大矢一呆:“是德国的萧兹九段。”
宋冰银浅浅一笑道:“你现在可以去准备他的资料了。”
次日,瑞典棋院。
周缄执白,中盘击败卡尔森。
斯役仅弈114手。卡尔森毫无胜机。
事实上,宋冰银只在赛前看了卡尔森一眼,就悄悄退出了比赛现场。
卡尔森的眼睛再次证实了她的预感。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自信,只剩下几线红丝。
令宋冰银稍感不快的是只有瑞典体育台进行了现场直播,由安德森八段讲评。
瑞典人,更爱乒乓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