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搞的,一点也不小心……”父亲没问他的伤势他的感觉,像以往一样,对他,总是责怪先行。
“学校也有责任……”一个女声,很柔软,他记不清是谁的声音。
“郑老师你别为他解释,荣飞从小就毛手毛脚……”母亲的声音,没有一丝嘶哑,很清脆,带着浓重的北新口音。他扭转头,惊讶甚于看到父亲,母亲更显年轻,那绝对是三十年前的母亲。
“我,我,”他很惊慌地坐起来,“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你上体育课撞到高低杠上,记不记得?”他现在看清了,是大学的班主任郑小英老师,那时还不叫导员,和中学的教法完全一样。郑老师是他的师姐,不带课,专职班主任。
“不,我不是说这个……”他发现自己几乎无法解释。如果他在他那个长梦里是个网络小说的喜好者,他就会明了一个词——穿越。可惜他从不看网络小说,他的加装了4g宽带的电脑除了工作就是阅读新闻。
父母走后,荣飞闹着要出院,医生不准,学校派来陪侍他的同学也不准。就那样住了五天,总算离开了医院。他第一件事就是回老家傅家堡看奶奶。傅家堡在南郊,奶奶仍独自一人生活着。他推着借来的自行车走进那个小院,心怦怦跳着,虽然眼前的景象证明确实是在1981年,村边的文昌庙仍矗立在那儿,没有被后来傍村而过的高速公路消灭,院子里的景象也颇有人气,那只黄狗摇着尾巴扑过来和他亲热,几只鸡“咯咯”叫着躲避狗因见到主人而突发的疯狂——他还是捏着一颗心,奶奶在吗?她还活着吗?
是的,奶奶在。她听见动静,迎出来,然后就惊恐地站在那儿,“小飞,你这是怎么了?”他立即被汹涌而来的欢喜淹没了,上前紧紧拥抱奶奶,“奶奶,你在,真好,真好。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念你……”泪水不由得滚下来,落在奶奶的脖颈。“小飞,出了什么事?你的鼻子怎么了?和人打架了?快告诉奶奶……”
他在奶奶那儿吃了午饭,是她拿手的拉面,非常香,他吃了二大碗,意犹未尽。他舍不得离开奶奶,待到下午很晚,恋恋不舍,像孺慕母亲的孩子。他像久别的游子回到故乡,奶奶略显破败的屋子是那样的亲切,每一件家具都令他着迷,他翻腾着,找出自己童年时的玩具和爷爷为他买的上百本小人书,这些连环画以后成为很抢手的东西,现在都好好地躺在那儿。因为他的缘故,他的每一件东西奶奶都精心地收藏着。
他被奶奶赶回了学校,和往常一样,奶奶一直送到他村边的公路,看着他消失在远方。
“马上就国庆了,一放假就回来。”奶奶的声音飘出很远。那是一定的,放假不回奶奶这儿还能去哪儿?
真好,奶奶活着!荣飞从那个令他惊惧且迷茫的梦里走出来,晃晃由于一直仰看月亮而变得酸硬的脖子,回教室去了。
第三节 救助
9月30日晚八时。教学楼四楼小会议室。副院长王林蹑手蹑脚地登上楼梯,走过一段黑乎乎的楼道来到会议室门前,按下激动的心情,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楼外一食堂方向隐隐传来欢呼声,那是准备国庆晚会的学生们在欢呼。
时年三十五岁的王副院长毕业于北京大学,来北阳工业学院已经十二年了。从一名普通的教师升上副院长或许是沾了毕业于名校的光,或许是他自身的素质使然。反正他是幸运儿。分管教学的王林是文革前最后一届大学生,经历了文革的疯狂,见识过聂元梓一张大字报的风采,也戴着红卫兵的臂章在金水桥接受过伟大领袖的接见。然后是三年插队,然后他又由于复出的父亲老战友的关照,从正战斗着的广阔天地来到北阳市,进入正在恢复正常秩序的北阳工业学院当了教师。再过六年,他升为副院长。
他在等郑小英的约会。自从在接新生的第一面,他就喜欢上这个长了一张苹果脸的女孩子。虽然他那时已经结婚了,妻子是父亲老战友的女儿,算得上门当户对。女方父亲的职务在进牛棚前比他父亲高,恢复工作后也是如此。他总感觉到妻子常常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种优越感。这让他感到压抑。一句话,他不喜欢她,而喜欢郑小英的淳朴和善解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