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壮飞被捉是头一天晚上的事,他既以存了殉难之心,倒不曾露出畏惧之色。此时牢房里除了四京卿以外,就是上书诘问皇帝何以被废,引经据典,历数国有女主,必非社稷之福,终导致自己身陷囹圄的御史杨深秀,以及康祖仁。
这六人乃是一案,关到死牢,自度不免。其余五人皆无惧色,谈笑自如,尽显忠良风骨。只有康祖仁在牢房里哭天抢地,不时用头撞墙,哭喊着“冤枉!哪有做哥哥的闯祸,让兄弟来顶的道理。”连带着狱卒们,也只敬重其他五人,不爱理他。
被押的几个人,除去康祖诒外,都是有面子有靠山的,内中包括在刑部做过司官的。是以牢房里并没有难为他们。刑部大牢又称天牢,号称神仙难过。好在神仙法力有限,孔方妙用无边,赵冠侯使了钱,自有狱卒带他进入这原则上密不透风的死牢。
这里暗不见天日,白天也要点灯,四京卿等人,虽然是要犯,但终究有个体面,不和其他死号关在一起,而是单有几间牢房,收拾的也极干净。谭壮飞一身囚服,手带镣铐,衣服极是整洁,并没有受刑的痕迹,神色间也平静如常,依旧是个翩翩佳公子。看到赵冠侯进来,只朝他一笑“怎么?赵大人要来看看谭某落魄胆怯的样子?那恐怕,是要大人失望了。”
“复生兄误会了,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带了点吃食进来。这地方按说,不许带食物进,总是有公就有私,有私就有弊,使了银子,万事可行。”
赵冠侯边说,边将自己所带的包裹打开,里面乃是个食盒,食盒里放着一盘熊掌,一小壶酒,他又递了条热手巾过去。“趁热吃吧,熊掌这东西沾嘴,吃完赶紧擦,否则张不开了。五爷送的那对熊掌还没干透,吃不得。好在庆邸里有现成的熊掌,总算是做了一份,不误故人之约。今天来,算是跟您告别,也是给谭大爷道喜。”
他预备的筷子是特制的,尺寸较长,可以隔着栅栏,将熊掌肉夹起来放到口中,倒不用碟子进来。谭壮飞听到道喜二字,知道大限将至,只当是王五救驾得手,问道:“怎么,我的日子那么近么?还是朝廷里出了什么变化,不得不加快动作?”神色间,反倒是充满喜悦,而无惊慌或悲伤。
“事情和谭兄想的有出入,并没有谁起兵造反,也没有出乱子。只是洋人的态度比较怪,太后那里怕有人出来保你们不死,所以也就尽快动作,快刀斩乱麻。日子虽然不是眼下,但是也不会太远,我要出京,怕是赶不上送谭兄一程。就用这菜,全了咱的交情。”
谭壮飞不再多问,连吃几口之后,将筷子一丢,哈哈一阵大笑“因为怕洋人干预,就要加快问斩。这便是大金国了。赵大人,咱们相识是有的,相交谈不到,和我这个钦犯谈交情,与你的名声也不大好。今日能送一份熊掌来,这个人情,我记下了。可惜身在囹圄无从回报,只以近日所占一诗,权以赠君。”
他的牢房里有纸笔,此时来了兴致,提着笔,在那班驳的墙壁上,挥毫泼墨“望门投止怜张俭,直谏陈书愧杜根。手掷欧刀仰天笑,留将公罪后人论。”凤舞龙飞,字字如剑,仿佛要刺透这黑不见底的牢狱,钻破层层阻挠,直冲霄汉。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人比黄花瘦
韩荣进京,暂时不可能回来,直隶总督的印信,按说应由直隶布政护理。但是韩荣特意发了命令,由袁慰亭护印,提携之意,已经十分明显。等到赵冠侯自老龙头下了车,臬司衙门的车马,已经候在那里多时,一路来到直隶总督衙门,便见到了权充护印的袁慰亭。
上次闹了那一场风波,对于袁慰亭造成的惊吓不小,但是后来宫变发生,太后囚天子,杀大臣,再度训政。他也知道,自己这一宝总算没有押错人。且有赵冠侯书信往来,也让袁慰亭放心,韩荣和太后,都没打算对他下毒手。
山东劫车案,他也已经得到了消息,等到落座之后,先是遣散了下人,随后问了几句闲话,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了山东的案子上。
“这次被绑架的肉票中,有一个很紧要的人物,你也是认识的,就是汉娜小姐……巴森斯阁下,现在已经去山东商量解决的事,这里有你的熟人,做事就更要仔细了。”
赵冠侯一愣,暗道:这个丫头,怎么每一次进中国,都会被强盗捉起来。一个女子落入贼窝,确实前景不妙,但是他对汉娜的感情并不深,加之这种事着急无用,也就听之任之,并没有过多的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