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明白了,那个少女的眼神,是男子才能拥有的,或者说是一个心机深沉,见惯世面,手握权位从政者的男子才能有的眼神——敏感、凌厉、深沉、野心还有杀伐果决。
抛弃世俗,而又利用世俗。
寻常的世俗对女子的束缚法则,在她的眼里根本不存在,她完全用一种男子的眼光在做一些致命的抉择。
所谓的内宅、甚至后宫的格局于那个少女而言都太小了。
这一点,在后来漫长而风云变幻的人生中,自己见证了许多次。
自己甚至不知道,那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怎么会拥有几十岁男人的眼神。
但是奇特的是,少女身上还有一种奇特的悲悯和温软,或者说属于很女性化的东西,比如她对她的敌人非常的狠,但是对自己人却很好,那不是上位者对奴婢的好,那很刻意,她每次看你的时候,你都会觉得她很专注地看着你,只是你,而不是一个奴婢或者下属。
那让所有和她说话的人,都觉得很舒服,彼时自己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后来时光长久,自己也拥有了下属,她终于明白那种舒服是来自于被尊重。
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特质,不单没有阻碍那个少女的步伐,反而让她得到了别人根本都不敢想,更不要说得到的最大助力。
少女得到了那个禁忌一般存在的男人——九千岁。
她后来方才知道那个少女生活的处境原本并不比她好多少,而得到今日的一切的开始,居然是将她青春年少的自己作为一种玩物典当给那个青云之上、九幽之中的主宰者。
她丝毫不觉得这是道德沦丧,闺誉败坏,伦理丧失。
这个时代的世俗没有办法束缚她。
许多人都想把自己卖给那个人,但是最终的下场是身首异处,或者沦为比之前更悲惨的处境。
上位者,一向没有什么长久的耐心。
但是,那个少女成功了。
那时候,少女才十四岁。
作为亲近者,她们都觉得少女牺牲很大,但是事实证明,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的。
这是她偶然间听到少女说的一句话。
初时不明白,时光荏苒之后,方才懂得,原来——如此。
那个少女是个狩猎者,她用自己做了个套,她不知道自己能套得中什么,但是她巧妙地利用她能利用的一切。
包括她的智慧、身体和真心。
然后,大获全胜。
权谋,是一个危险而又充满变化的棋局。
少女仿佛在她十四岁那一年忽然展露出一个弄权者的完美天赋。
通常能参与其间的都是手握重权的男子,史书上记载下他们的丰功伟绩,成败得失。
这个少女永远知道什么是自己要的,什么是可以得到的,什么是不必也不能沾染的。
每一个人除了天赋、能力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叫做情感,会主宰人的命运。
一如她,她没有少女那种超然于世俗的眼光,没有少女的杀伐果决。
但是,她被自己的情感所主宰,也走到了今日的地步。
……
夜色渐渐消散,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水银镜子笼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一只苍白的手轻轻地触碰在镜面上,划动了几下,让镜面清晰了一点,照见一双幽凉的眼睛和没有血色的面孔。
她看着那镜子里的女子,轻轻地笑了一下。
走到如今的地步,她——并不后悔。
哪怕放弃了本来可以得到幸福,那是一种虚幻的镜花水月,在五年前的那一夜之后,她就已经选择放弃了。
天亮了。
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人来人往之声。
门外有中年女子恭敬地声音响起:“琢玉大人,您可起了么,该到上朝的时辰了。”
她顿了顿,从镜子前起身,淡然地道:“嗯,起了。”
——老子是奇特写法的分界线——
秋水长天
薄雾白露
秋日里,这几样风物总是最美。
而御花园秋日里最美一处的景便是在白塔附近,观山望水,皆美。
他静静地在一棵树下看着,果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纤细身影领着一群人走了过来,前面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小小的粉妆玉琢的娃娃,跟着一只看起来非常凶狠的大狗屁股后头跑着,笑着。
那纤细的女子,看着两个小娃娃,温美的面容上有一种温柔的神色,这种神色在阳光下,特别的明媚,让人心动。
那女子领着人到了白塔附近的凉亭里坐下,让小娃娃们去玩耍,自己坐在了亭子里。
身边的宫女们分别布置了精巧的点心和茶。
他想了想,走了过去。
他出现的时候,宫女们都愣了愣,毕竟一名侍卫官忽然出现在后宫都是女子的地方,不是那么寻常。
但是那个女子却没有惊讶的样子,她甚至摆摆手,让周围的人离远点,然后招呼他:“坐吧。”
他点点头,笑了笑:“夫人。”
西凉茉看着他,淡淡一笑:“小陆,昨夜轮值,今早起得倒是早,想来你也没有用早点,可要用一点。”
陆魅摇摇头:“多谢夫人,属下不饿。”
西凉茉也没有强求,随手捏了一只柔软的糯米桂花粉糖团子吃,剔透的糯米团子衬托着她的手,却显得她手指显得细腻与白皙。
她的皮肤是一种完全看不到毛孔的皮肤,极为细软而且白皙,与婴儿无异。
陆魅知道,那是鬼芙蓉脱肤洗髓的效果,数年前的一次人为意外,让夫人身上受了火灼,所以爷毫不犹豫地给夫人用了稀世救命用的鬼芙蓉。
陆魅看着她的手有点出神,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一次可以这样对着自己想要的人表现出如此的慷慨的机会。
西凉茉看着他的样子,只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吃了手里的糯米团子。
陆魅忽然叹了一声:“我不想放弃,我已经用了我所有能用的方法,甚至连魅七那种最愚蠢的模样,我都试过,但是没有用。”
这一次,他没有用属下这个词语。
西凉茉捧起来一杯茶,微微翘起唇角:“这不是由你做决定的,这件事儿至少需要两个人做决定。”
陆魅点点头:“我知道,但是我不想放弃,所以来找夫人。”
西凉茉看着他,还是微笑的样子:“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去勉强琢玉做任何事情,包括赐婚这种事,正如我不会勉强你去娶何嬷嬷一样。”
陆魅表情有点怪异,再次叹了一口气:“夫人,这个比喻会让嬷嬷生气的,您该知道,我对白玉的心意。”
西凉茉看着他,挑眉:“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何况就算她也知道,但是接受不接受也在她。”
闻言,陆魅看向西凉茉,年轻秀气的面容上闪出一种郁色来:“夫人,你难道不知道玉儿当初是为了什么才离开的么?”
这话里已经有掩饰不了的怨气了,没有知道当年白玉离开是为了什么,他可沉默,一切都是猜测,但是一年前,白玉忽然出现在西狄的皇宫,而且成为推动所有事情的一颗关键棋子。
谁都能猜测到她到底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他是魅部的人,他不能也不会因为这种原因去怨恨自己的主子,因为他比谁都明白,这个世间有些人,注定是有能力与魅力让人去为他(她)牺牲的,无关金钱权势,而只是一种奇特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那叫做——信仰。
他恰恰跟随了两个这样的人,所以他能够理解白玉为了夫人所做的一切。
所以,他只能沉默地将一切归咎于宿命。
但是,白玉太多的拒绝和冷漠,让他始终不能释怀。
西凉茉看着他,忽然摇头,神色间没有了方才的冷淡,只是看着他,轻叹,这个男人已经失去了分寸。
她并不怪他,只是淡淡地道:“陆魅,你不明白,一个女人如果不能将所有的爱恨都放心托付在一个男人的肩头,那是因为那个男人不能足以令她倾心相托。”
陆魅一愣,神色间闪过沉郁:“夫人,这么多年,别人看不出我的心意,我不相信您也看不出来。”
西凉茉低头喝了一口茶没,垂着眸子道:“陆魅,你必须明白,你的心意,没有人必须能看出来,信任这种东西,有九成是你所能表现出来的一切,另外一成则是一种默契和幸运。”
随后,她放下茶,看向魅六,悠悠地道:“而很不巧,这两种,你都没有能达到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