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金桂又与众人厮见,她出自商家,从未见过这等簪缨书香大族,梨香院已经是精美典雅,不承想一路走来,所见亭台楼阁无不峥嵘轩峻气象万千。再见过慈蔼中略带威仪的老太太,满屋子娇花软玉一般的美貌姑娘,把平日那自视甚高的心思收了几分。
十月好日子不少,甄家林家嫁女,薛家娶媳,都聚堆儿似的办喜事儿。似贾母邢夫人这些豪门贵妇闲了无事,也乐意说些八卦。这一说,便得比较一二,甄家也是金陵大族累宦之家,祖上接驾就有四次,非一般人家可比,嫁女儿也体面,整整一百二十台妆奁。林家自不必提,比甄家只多不少的,王府门第高贵,纵林家多出些,人们也觉得正常。薛家却不好讲了,众人默契的没开口提及。
夏金桂很有些闷闷不乐,这个时代女人凡事都讲究娘家二字,娘家产业娘家兄弟娘家门第,因为社会对女人要求太严,哪怕你模样品性无一不好,随便找个理由便会被休弃。不过,若娘家显赫自然两说。夏金桂也算有些心机城府,自个儿娘家没亲兄弟,只有母女二人难免惹人觊觎,如今她嫁到薛家,为的就是薛家势大,位居四大家族之列,累世豪富,想着自己嫁过来也能使老子娘有个依靠。可她细处看来,婆婆小姑周身穿戴只比常人略好些,早点膳食也是寻常,丫环婆子们的衣衫都是半新不旧,这薛家怕没有她想像中的富贵。荣国府倒是显赫非常,交往者无不非富即贵,只是人情冷暖,老太太虽然客气,她却觉不出亲热来。
夏金桂慢慢跟着婆婆小姑回了梨香院,薛姨妈一抿嘴角,道,“媳妇,你且跟我进来。”
薛姨妈回到屋子西厢的暖炕上坐了,拉着薛宝钗依偎在自个儿身边儿搂着,夏金桂在下首椅子中陪坐。一时香菱捧了回茶,薛姨妈指着香菱道,“这个丫头叫香菱,在蟠儿身边伺候的。香菱,且给你家奶奶请安。”
夏金桂心中一冷,接过茶,香菱已经跪在地上嗑了三个头,只得笑着吹了口茶水中浮叶,呷了一口,转手儿搁在几上,道,“起来吧,好标志的模样,叫香菱来着。嗯,这名子不好,菱角秋日成熟,不如叫秋菱吧。你是大爷身边儿的得意人儿,以且就跟在我身边儿伺候吧。”说着褪下个金镯子,携了秋菱细白的手,亲自戴上了,一勾唇赞道,“好丫头,亏得你这么个水灵模样,大爷有福了。”
薛姨妈经过见过的多了,觉得儿媳还有些手腕儿,这妻妾争锋也是常情。薛姨妈出身王氏,家中兄长位居高官,薛家人真不敢怠慢她,如今更没得被媳妇压制住的道理,笑道,“是啊,秋菱,日后便在你们大爷奶奶身边服侍,若是乖巧,不说我,你奶奶也会给你体面。行了,你先退下吧。”待秋菱下去,薛姨妈才道,“咱们即是一家人,也不说两家话了。蟠儿身边的丫头们,你慢慢调理就是。还有一事,蟠儿过几日去宫里供奉珠花首饰,想着你们家的桂花也到了供奉的时候,若有什么用得着蟠儿的地方,尽管说,别外道了。”
夏金桂垂着头,眼睛一眯,觉得这话有些意思,值得思量,声音又轻又柔的答道,“是呢,太太关心媳妇,是媳妇的福气。我娘家几个老人儿也都是做惯了的,倒没听说有不应手的地方。”
薛宝钗埋怨母亲心急了,温声道,“嫂子说得是。咱们娘们儿成日在家,知道什么呢?便是我哥哥,说是操心打理,可家中这么多的产业,哪里就真用他操算盘算帐了,不过是有个人常去看几眼,底下人也就多几分小心罢了。”
自她父亲去逝,夏金桂看够了族中人谋算的手段,这母女俩真说不得上乘,心里有底,微微一笑,“让婆婆小姑子为我娘家操心了。我母亲也常说家中没个男人支撑门户儿不成,已经打算自族中过继个兄弟,一来家中有后,香火得继;二来产业也有人打理,不至于被些家下小人谋算了去;三则我母亲也省了心,日后只管含颐弄孙享清福了。”
薛姨妈的脸色刷就落下来了,薛宝钗忙拽了母亲一把,薛姨妈方道,“也没听你母亲说起过呢?”
“这是大事,没个准信儿,也没得外说的道理。我母亲为人精细,查访了这好几年,才相中了一位族兄。只是又忙于我出嫁的事宜,才暂耽搁了。”夏金桂笑道,“说不得大摆宴席,请婆婆小姑子过去热闹几日呢。”
薛姨妈皮笑肉不笑地,“那可是大喜事。行了,你也累了,回房歇着吧。”
夏金桂盈盈起身,似笑非笑的翘着唇角,屈身一福,才半垂着脸儿退下了。
话说穆离黛玉早早起床起漱,乘着朱轮华盖的马车到了王府拜过天地祖宗公婆长辈叔伯小姑妯娌等人,用了早膳,东安郡王道,“到底是皇上赐婚,非同寻常。穆离,你带着媳妇去宫里谢恩吧。”
穆离出身王府,皇上即有恩典,便得走这一道儿,穆离点头应了,携黛玉入宫。
黛玉轻笑,“亏得二爷提前跟我讲了用膳的规矩,以前我在外祖母家住过两个月,媳妇们都要站着伺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