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叫许子文讲,他也做不出来,能指使下人奴仆把舅家表哥满头狗血的骂走。不过,怎么瞧林谨玉也不是莽撞的人哪,许子文见林谨玉夹了一筷子鲜肉片在汤水里一过,带着几分血水放进放了芝麻酱的白瓷碗里,津津有味儿的吃掉。
本来寒冬腊月的,吃火锅很对节令,不过许子文杨非语同时转了方向,夹了道素淡的香菇菜心。
林谨玉先吃了个半饱才道,“本来我也没想真撕破脸,这件事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真是好笑,谁还逼你了不成?”杨非语笑道。
“先生、师兄、陈叔叔,你们觉得皇上这人如何?”林谨玉问。
三人同时噎了。
林谨玉赞叹道,“我虽没见过皇上,不过觉得皇上真是太不容易了。以前有忠顺老千岁,皇上得忍着让着,如今登了基,上头还有个上皇敬着,这样艰难,皇上硬是将上皇从丈二金刚供奉成观世音菩萨,种种手段,当真了得!”
许子文咳了一声,道,“在外头不好这么议论的。”
“我是先解说一下,你们又不会说出去。”林谨玉咧嘴一笑,“说起来,也是皇上给我的启示,今日此举,悉尊圣意而为。”
“皇上登基以来,尚未有大规模的人事调动,这些老的世家,当初站错队的还活得挺舒坦,当今皇上这么能忍,可见对自己够狠,对自己狠的人,一般对别人下手便得加一个更字,”林谨玉盛了碗汤给陈景元道,“陈叔叔,你当初没做啥对不起皇上的事儿吧,你要是做了,还是坦诚交待吧,免得连累我家先生。”
陈景元瞪了林谨玉一眼,废话真多。
林谨玉一笑,不为以意,“我对朝中的事不大知道,这事儿还是猜出来的,也不知道对不对?当初薛呆子买凶杀我,皇上把我爹的爵位赐给我,大家都觉得皇上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那就错了。皇上此举,并非要施恩于林家,意在表态,对一些旧世族的态度。皇上,已经准备好了,他,想动手了!”
林谨玉声音很轻,陈景元手中的汤匙却是一顿,杨非语同许子文也不再说话,林谨玉轻笑,“你们也知道我外祖家同忠顺王以前很亲近,贾史王薛,怕都跑不掉。我们只是刚从扬州搬来,若外祖家真心待我们姐弟,我倒还想提点他们几句。偏是一昧欺负我年少,我此时不搬,更待何时?再说,现在闹出去,丢得也不是我的脸!我若是不声不响,他们四家势大,真作鬼传点闲话出去说我啥啥的,那时没了主动权,才会落得一身腥呢。如今就是有人指责于我,也不会太严重,林家同荣国府,强弱一望即知,谁是谁非,薛呆子之前可是入了大狱的。再说,过几年,还有机会让我一辨是非曲直。真跟他们搀和到一块儿,不只是我,怕要连累到先父。”林谨玉抿了一小口酒,脸微微泛着红,“做皇帝的,也为难,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别人奏章上,口耳相传的东西。我爹做了六年的扬州盐政,现在一死百事空,偏荣国府是这样不争气,谁知道皇上会不会多想呢?”
陈景元捏了捏手里的碧玉杯,笑道,“你成天胡思乱想,王家家主王子腾可是当今宰辅,帝王心腹之人。”
“陈叔叔是有意考较我了,”林谨玉斜了陈景元一眼,笑道,“王大人为人谦慎,少见的能臣,说道句简在帝心不为过。可是看王大人的职位,京营节度使迁九省统制再迁九省都检点至如今内阁为相,四年三迁,人们都觉得这是帝王宠信,我却觉得后头三个职位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京营节度使!谁,做了这个位子,才能称得上一个宠臣信臣。王大人,明升实降!”林谨玉轻声道,“现在远着,别人说荣国府仗势欺人不仁不慈,日后再远,骂得就是我忘恩负义了。他于我且无恩义,我自不用为他将林家赔进去。”
有话憋在心里会睡不好,失眠多梦,今日林谨玉畅所欲言,一夜好眠。倒是其余三人,辗转反侧,各有所思。
至于林谨玉,他为啥要说这些,谁知道呢?不是什么事有它的意义所在,一个人想得到另一个人的信任,便得坦诚一些。他得罪了荣国府,无所相依,此时谁能庇护于他?谁肯庇护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