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忍听到这句话,倒吸一口气,只觉得心里哪一处被细细密密地咬住,疼得厉害。他的傲气上不来下不去,被眼前的人拿过来摔得粉碎。他想起自己离开青南那天,其实车子开到机场就直接扔在那里了,因为看了觉得心里烦,然后是醉酒那天晚上,无数的□□纠缠交织在一起。他这辈子没对别人服过软,但是此刻一切的伪装都被自己扔的一干二净,只是说:“对不起。”
“这句话你对我说过了。”
“我知道。”何忍看着眼前冷淡的曾陆离,突然之间福至心灵,说道,“你不原谅我,可你从来都没有想要离开我过。对不对?不然你现在不会还是站在这里,你不会在那天晚上——”
曾陆离的脸黑下来,何忍的话语拐一个弯,转到:“你不会在青南的时候让我留下。钟澄那样对你,你却依旧这么平静的对她,不过是因为不在乎她而已。你不在乎一个人,所以任她在眼前来来回回,都觉得无所谓。”
“但你让我离开,但你厌恶我到了极点,其实——”何忍及时的住了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的极端的对待过一个人。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他们之间是真正来自两个世界的人,在何忍的世界里,他对敌友都是一贯的态度,有用则用,无用也可以上去攀谈几番,厌烦一个人到心里去面子上依旧和那个人相交甚好。他没有想要和一个人老死不相往来过,因为他从来没有拼命地想要把一个人那样占为己有过。
所以他不明白曾陆离,不明白他的那种厌倦到极点的情绪。拼命地要去推开一个人,因为曾经无限靠近。
“曾陆离,”何忍突然轻轻俯身在他的面前,“我刚刚说到公益,不是因为避税之类的原因。而是因为刚刚和方昇呆在天台,看到街道上有在打扫得老人经过。”
曾陆离听到他说的老人,眼神渐渐放软,却嘲讽道:“你有同理心,但是没有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他们对你们来说只是可以压榨的工具而已。”
“但是我——”何忍想,一切确实不对。从前他不算是个好人,也不算一个坏人,不做坏事,但是也没做几件能感天动地的好事,更不用说去想比自己贫穷的多的人的经历。但是今天,他看见那个瑀瑀独行的老人,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丝阵痛,好像是想到自己若是年老以后,骑着辆三轮车在烈日之中曝晒该怎么办。那个老人的所有感受好像全都挪换到了自己的身上,他觉得无法呼吸,因为生活的苦痛。
“但是我当时觉得很难过,”何忍最后苦笑说,“你说得对,我是个锦衣玉食的人,什么都不懂。但是刚刚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很难过。”
就像刚才他突然明白了曾陆离的心思一样。多年以前他在酒吧里闯入他的生活,他没有成功地把这个人拉入自己的世界,却被这个人带向了他的世界。那个世界比他的这个世界残酷的多,每个出生的人一无所有的奔去战场,成王败寇。
何忍这样想着,突然很坦诚的对曾陆离承认:“如果没有遇见你,可能我的一生都会蹲在我的那个圈子里与和我大差不差的人交谈,所以我即便亲眼见到清洁工从面前走过,也不会想到他背后经历着什么样的生活,也不会有一天真的到一片农田前面的房子里住,更不会有勇气在流感爆发的时候往那个爆发着的城市里跑。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但是我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过去的那个自己被现在的自己吞噬,但是心甘情愿。”
他从来是个重面子又想到就去做到的性子,但是因为曾陆离,目瞪口呆的发现自己居然喜欢同性,又对表白犹豫再三,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他是真的决定直接把面子和里子都丢掉,就这样缠着曾陆离吧。如果他还喜欢自己,那么他们总有一天会在一起,如果他不喜欢自己了,那么他也没办法轻易的放手,总要亲耳听到亲眼见到才行。
曾陆离在旁边看他好久,脸上沁出汗来,于是随意地用手背抹了一下,说:“你做个富家少爷有什么不好?以前我也觉得出身这件事不公平,但是你生在哪里难道是你的罪吗?你用不着对此有什么不好的情绪。”
但是他听完何忍说的这些话,心里头所有自卑的心思都像水一样往金山漫上来。按理来说不应该啊,他早就不是几年前的自己了,论起相貌、身家亦或财产,大概只有寥寥的人可以比过。可何忍又跟他要与之比较的人不同,他们相逢于他最卑微的年少,他一无所有,带着最晦暗的目的接近,然后把眼前的这个人捧上至高无上的神坛。
所以他即使后来努力到更加优秀也还是觉得矮他一截,因为何忍是经过他亲手亲笔神化过的人。他从头到尾只把这一个人捧上去过,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