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忍的手放在冰凉的铁门上,一时之间竟然动也不能动一下。这扇门就是块磁铁,要把他牢牢地吸附在上面,再把他千里迢迢来见曾陆离的勇气吸走。
和他只隔了一扇门的曾陆离在那头遥遥地再问一遍:“是有人刚刚在敲门吗?”
何忍低声说:“是我,何忍。你还记得我吗?”
那边顿时就安静下来。
曾陆离原先还警惕的神情此刻不知该要再做出什么样子来,居然直接就怔了下来。刚刚那句话让他听的怀疑自己有如梦中。门背后的人居然说他是——
何忍。
他说他是何忍。
他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全身瑟瑟起来,带着些被人拿捏在手里的愤懑和无可奈何,咬着后齿又要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扇门的背后传来何忍无奈的声音:“来找你。”
他靠住门,只能说:“那你能不能现在就离开?”然后仔细地想要去听那一边的动静。
何忍用哄骗的语气讲话:“现在旅馆都不让住人,我在青南又只认识你一个人。你让我先住在这里一晚上,行吗?”
曾陆离的手已然放在门闸上,又在幡然醒悟后猛地缩回去。他心知肚明何忍说的是对的,现在青南的酒店能被征用的都已经被征用,剩下的也不让外地人居住了,今天如果他的这扇门就这样一直关闭下去,何忍也只能回他的车里躺着。然后就在这一瞬间,他就真的这么想了,希望何忍在青南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只能睡在自己开过来的车里,然后在这里每天战战兢兢,直到可以离城的那天。
他从未想过自己可以有这么残忍的想法,这么想要放任一个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人流浪在一座对他来说陌生的城市里。但是这样的做法对于门背后的人而言,好像也并不算多么残忍。
毕竟他曾经很恨他,恨他到有的时候梦里做梦还能够梦见他,梦见自己终于在他的面前做了一回甩手掌柜,把这些年来赚的所有钱都扔在他的脸上,像小说写的那样趾高气昂。
曾陆离慢慢地笑了,对门那边说:“我凭什么要开门让你进来?”
你就留在门外不好吗?你就留在门外在青南漂泊不好吗?你就一个人在一座陌生的城市不好吗?你就乖乖的待在白城不来青南不好吗?
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来了青南。曾陆离想,恨到了极点之后想。人生这么无聊,流感爆发的那一刻,他想,自己活到现在,除了父母没有能够惦记的人了。
全是何忍的错。全怪何忍。全都是他,当初让他动了心思,自信满满的以为自己一直清醒,结果最后还是一头栽了进去,被别人丢弃的干干净净,连头都没有回过。
你快走吧,你不要再来找我了。你自己随便去哪个地方待着,过的好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农田前面的水泥路面今年刚刚浇铸而成,屋子的前方特意留出一片空地供几户人家一起停车子用。何忍对着这扇冰冷且纹丝不动的铁门站了很久,直到曾陆离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已经在他的心里来回反复的咀嚼了许多遍。他从门的那边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然后才走回自己的车里。
这本来就是一场不计成本的冒险。这样的结果他应该早就能够想到。如今地方已经到了,人也见到了,他大概也不能够再出去了,只好缩在这辆车子的座位上睡一觉,到天明的时候再想办法。
何忍坐进车里,首先就把整张脸埋进自己合拢的手里。车里的空间本来就窄小,现在又不能开窗,他要大口大口的呼吸,但是鼻尖能够嗅到的只有真皮坐垫的难闻气味。
独自一人来到青南,是他不计后果做出的第一个选择,结果就此一败涂地。那个人隔着门就能汹涌而来的恨意冲击到了他,让他不知所措。
怎么会有人可以对他抱有这样大的恨意?大到可以让那个人不顾自己一直以来的教养礼仪,摒弃所有善意,在那扇门的背后表达出自己所有的厌恶。
曾陆离恨他。他和曾陆离有些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拥有过的感情,所以到最后,曾陆离恨他到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像这样恨过他。
“咚咚”。车窗被人克制的敲了两下。何忍抬起头,看见来人,赶紧把车窗打开。
曾陆离冷冷的站在他的眼前,说:“你先进来,明天再走。”他说完就觉得牙腔一阵疼痛,牙咬的厉害了,上牙抵着下齿,最后疼得还是自己。
何忍从后备箱里把自己的行李箱拎下来,倒好像是终于长大了,规矩地跟在他的身后,让他挑不出一点错误来。
曾母知道是刚刚用力气拍门的人进来了,以为是曾陆离的朋友过来,结果坐在餐桌旁边看见跟在他的儿子后面的人的身形,说:“陆离,这是你前些年带回家的那个同学吗?”她登时笑起来,走过来帮忙拉着行李箱,说:“真的是好久没见过你了,陆离,你这几年怎么都不带你的这个朋友过来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