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手头之事皆稳妥后,他亦需闭关,修炼完整的思无邪,且不论刀谷负伤中毒,便是金针刺穴带来的血逆之厥,虽未要了他的命,却使得元气大伤,依桑姿所言,若要彻底恢复,需得静心调养,长此以往,或许记忆也会失而复得。
只是,在闭关前,他还得见一个人。
大战后,朵莲着人清扫,而后原伯兮居过的殿宇暂被封禁,天城中少有人晓得,这里还囚着一个人。
绮里妗扫去黑石上的积雪,放下团垫,抱着膝盖坐在高松下,三面绝崖,只要扼守住极天之路,她便插翅也难飞。走不脱便走不脱,既来之则安之,她丝毫不慌张,安安心心住了下来。
今日山中鸟雀多了不少,说明人员往来频繁,算算日子,该来的该走的,也该尽数妥帖。等了一会,雪地里起了细微的响动,她回头,对着姬洛微微一笑,语气不卑不亢:“谢叙走了?”
姬洛颔首,走到她身侧静立。
半晌没说话,她耐心还不够好,于是先开了口:“你不可能杀我,也不可能囚我一辈子,你不是来找我谈条件的?”谢家的准儿媳,绮里家的大小姐,重重身份压下来,纵使一时不知,但只要谢叙回去,便纸包不住火。
“怀迟纯善,我在想如何才能不伤他。”姬洛道。
“我亦不想伤他,”绮里妗亦垂下眼眸,多了一抹温情,“他是个像太阳般炽热的人儿,我却不敢自比月华。”
姬洛瞥了一眼,淡淡道:“说说吧,你的想法。”
绮里妗稍一沉吟,不再绕弯子,一针见血道:“放我回江左,好处在三,”说着,她扬起下巴,伸出三根指头,脸上多有倔强,“其一,我可以襄助谢家;其二,帮你掣肘那位桑姑娘;其三,东海距此万里之遥,总会有鞭长莫及的时日,你应该还有别的谋求,因而若不违道义,我可以额外答应你一件事。”
“你凭何认为我会信你?”姬洛反问,“襄助谢家,且不论婚约束缚,你有前科在案,送你回去和姜夏搭手吗?再者,我为何要掣肘桑楚吟?至于你的承诺,又值几价?”
绮里妗也知姬洛没那么好商量,博弈之中,唇枪舌剑的往来理所当然,便又清了清嗓子,迎难而上,续道:“你错了,我倾力救他,并非皆是爱慕,说来可笑,或为同病相怜,你们并不真正懂他。他教会我的是接受,而不是反抗,我接受了家族,亦接受了自己的使命。姬公子,不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年少放纵一次,便已足够。”
“姑娘是个聪明人,商山四皓过去为世人称颂,名垂如今,身为后裔,自是不该赌上整个家族。”姬洛从袖中取出一张立有退婚书的纸笺,并将其递给眼前的女人,“约契虽是天下最没用的东西,但聊胜于无,若你违背了今日所言,我会昭之天下,怀迟仁慈,就算你有负于他,他亦会全你名节,更不要说动绮里家,可我却不然,不过,我更希望它能一辈子锁在你身后的那座殿堂中。”
“只是为谢叙,还是为谢家?”绮里妗眨了眨眼,掩唇笑道,“我现下觉着,你并不如我在江左听过的传闻一般。晋室之中,很有些人故步自封,但也又不少,侠义热肠,令人敬佩之士,有时候我也曾想,会否长安亦有如此两面,姬公子见过氐贼,较我知之甚多,想来自有权衡。”
她顿了顿,试探地问了一句:“说你站哪一头,都不对,你站天下,是吗?可是也想如神玥那般,宇内安定,四海无战,才是极佳?”
姬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绮里妗敛容肃穆,随后将那纸笺抽走,上书立字,并随口道:“确实是最没用的东西,我一直认为,无论是祖规律法,还是人情道德,都只能束君子而不能阻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