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姬洛毕竟经历过夔州的事,知道太平的地界尚且求自保,更何况两军混战之地,因而只顺口安慰道:“就算剑谷倾巢而出又能如何,哪里破得千军万马,剑术大成者或能以一当百,可世上又有几个,与其郁结于此,你不如好好想想挑起战争的人。”
这道理李舟阳不是不明白,他痛恨的却也并非师门避祸,无所援手,他其实在变相痛恨自己:若复国有望,何至于蜀中颠沛!而后,这些痛恨又转为偏执,想到自己的身份,他忽地意难平,心中迁怒旁人——
他想:为什么迟虚映当初要救他,如果救的不是他,他也许就不用背负那么多!既然救了他,为什么不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如果当年剑谷与竹海共同谋事起义而不是频频劝阻,蜀南蜀北连通一气,也许早就闯出一片新天地,何故累及至此!
李舟阳回头看了一眼姬洛手头那柄老吴头生平“最后一剑”,心中蓦地被激怒,提着大伞一荡,淌过溪流,一路冲向剑谷。
“李舟阳!”姬洛没料到他心魔已成,拦人不及,只得仓惶喊了一声,跟着追过去。可是蜀地多山,地势复杂,他又不识得路,跟了一会,人就丢了。
姬洛挽起袖子,寻了块石头坐下,心中不由想,李舟阳这个人,重情义这一点倒是与自己很像。
想到这儿,心里觉得负累,加诸一夜未睡,又追了老半天,姬洛手脚疲软,干脆就着一棵歪脖子树眯眼小憩一会。
半柱香后,林间有风声摧草,蛙声乍灭,一朵西蜀海棠从头飘落。有人摇着木铎,哼唱道:“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注1)”
姬洛被木铎声所惑,蓦然惊醒,闭着眼睛抽出决明剑向前比划,将红蕊整齐地剖成五瓣,刹那间人已离开原地两丈,拄剑半跪于地。
“你果然忘了个干净?这便是那所谓的传世功法‘思无邪’……”方才他靠躺的歪脖子树上侧卧着一个灰衣人,戴着两侧绘着鸾鸟图腾的斗篷兜帽,顶部系着两只沉重的挂玉彩线流苏,因而帽檐压得很低,几乎整张脸都湮没在暗影下,只有露在外的下巴轮廓分明。
该找的人没找到,不该来的人却撞了个正着。
“呵,我还没找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姬洛冷笑一声,将那柄未开锋的剑往腰上一挎,手中决明剑翻转,二话不说削下他顶头的斗篷。可惜的是,斗篷之下还贴着一枚白玉金丝面具,上面绘着浓彩却可怖的花纹,瞧不出来人容貌,只能大概估摸年岁不算轻,却也不老。
戴着恶鬼面具的灰衣人闻言不急不缓,继续捧着搁放在腿上的西蜀海棠,一朵一朵掐掉娇嫩的白花,随手扔在地上,嘴角一勾:“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我只是来送你两个选择的。”
“云中村之后还有两个村子,人不多,都是些天南地北来这里讨生活的匠人,往左走,百步之外有一匹快马,以你的速度天黑之前赶至其一,很简单。你告诉他们,让他们赶快逃,因为张育最后一支军队就是从那附近撤走的,或许还能从搜索叛军的秦军手下,捡回一条命。”
说着,灰衣人摇动手中木铎,发出连串脆响。
这类响器起于夏商,大周时曾被用于警醒民众,颁布法令时引人注目,被他用在此处,似乎多有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