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机会得见,我相信你对他的兴趣必然不会亚于我。”姬洛笑道。
师昂没有再多问,眼前的人儿要是愿意说,他自然乐得听,若是不说,必然有不说的道理,种种之间倒是无关信任,而是有的事情需要全知全能,有的事情却是知之甚少,方能天衣无缝的做戏。
想到这儿,出于道义,他又不得不提点两句:“如今蜀中局势紧张,苻坚两月内极有可能拿下益州,你若要入蜀,不论你做什么打算,还需小心。”
“那就等拿下益州再说。”姬洛吃了两口茶,慢悠悠道:“诶,别急着赶我走,我还得再叨扰些时日。”
送走了师昂,待得夜间,姬洛喝多了茶水没得半点瞌睡,见月朗星稀,于是披衣秉烛,往石刻尾端走去。除了武功,还有一事使他百思不得其解,那便是师瑕当初留下的睡虎禁地线索,按理说,若结盟约,证物必然应该放在这里。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和师昂把禁地中所有与师瑕有关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可惜仍铩羽而归,既毫无收获,便暂时将此事放下。
不过那时阁中事务繁多,那家伙都是午时来,见星月则走,姬洛也曾推想,会不会是时机不对。
姬洛掀下外衣铺垫在石头上,把灯盏往脚边一放,盘坐其上苦思。大半个时辰后,实在磋磨不出,见月华大盛,丹田气海充盈,也就不再钻牛角尖,干脆收心,就地打坐练功。
气息吐纳过两个周天,四肢百骸格外舒畅,他伸了个懒腰,心中一念起,人已掠至山涧流溪的卵石之上,耍了一套拳脚。
这不耍倒是无事,一舞弄起拳脚功法,人却似那醉酒翁两眼昏花,余光一瞥,师瑕刻字的另一半,忽然如人影接连变换。
“哎!我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姬洛心中惊呼,过往他二人思虑过盛,想得太多,只注重内容,反而漏掉了最简单直观的字体,“师瑕阁主他……他刻的是秦篆!石刻首部先秦汉初时的老前辈作此字体还能说得通,但汉末以后,隶变已成,多弃之不用,师瑕刻字往前数二三代都是隶书!”
为什么要作秦篆?师瑕为什么要作秦篆?
“师昂说过其父酷爱《周礼》,难道是因为濡慕先秦百家?不……不是,是因为字体本身?秦篆无非更为圆润,着笔迂回盘曲,线条结构便如画中简笔小人。”想到这儿,姬洛立时揉了揉眼睛,将脖颈歪斜横来侧看,竟然真看出了变化走位,脚下踢起一根浮在水面的树枝,正对石壁比划起来。
其上所画招式算不得奇妙,但却一气呵成,一时凌波漫步,一时俯仰啸月,一时掬水捕风,一时踏浪濯尘。一套下来意犹未尽,以至于姬洛皂靴着落在潺潺溪流当中,任由流水冲刷润湿鞋袜,也未曾挪动半步。
“这种感觉……好熟悉……比石刻凿字的气韵更让人熟悉。”刹那间太阳穴生出刺痛,姬洛扔下枝条,用双拇指摁住,双目赤红,几欲炸裂。
看来记忆这东西仍需随缘,急不得。
树枝落地并没有顺流而走,冲入寒潭下游,而是插入了浊泥之中,发出一声脆响。姬洛努力平复心绪,待脑海中那些凌乱的影子彻底散去,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倒拔枝条,准备回屋静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