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纵和封梧回到富郭小区一栋201的时候楚心正张着双臂,对着家里的电风扇乱哄哄地唱着歌。
她身上还穿着海中高中部的蓝白校服,高一的作息和高三有所差别,楚心往往比二人先一步到家。
她折着腿懒散地跨坐在一条木凳上,左一句“大河向东流”,右一句“妹妹你坐船头”,一个人仿出两个人唱山歌的一唱一和。
歌声经由扇叶的兜转,扬出一阵过电的尾音。楚纵往往善意地谑称为“杀猪叫”。
见他们回家,楚心张着两只手冲他们挥了挥,中气十足地大喊了一声“嗨”,完了就接着唱。
她那天生上曲的笑唇不像楚纵翘得那般桀骜而刁钻,仅恰到好处的风发意气,又总睁着一双亮堂堂的杏眼,瞧着便整日整日地面上带笑,没甚心肺似的。
她脾气随了楚汉广,却也把兰女士言语间的任性学了泰半,闹腾起来不在意旁的人视线,更不在乎女儿家是应当斯文还是不应当斯文。
封梧与她微笑地点过头,先往楚纵卧室进去了。他是来搬借住时暂时搁在楚纵房间的东西的。
“瞎闹!”等封梧走了,楚纵瞪了她一眼,径自挎着书包走过去,一把拔了插座上电扇的插头,“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楚心掷地有声,伸手便去夺楚纵手里的插头,嘴上责怪道,“哥你干嘛?我这正唱得起劲呢!”
楚纵眼皮都不掀一下:“你热吗?”
“不热。”楚心知他说的是热不热,问的却是冷不冷,她笑嘻嘻地一手捂在胸口,矫作道,“但我的心还停留在夏天。”
“停在夏天做什么?”楚纵从小与人斗嘴惯了,如今在外收敛些,在家却没这个顾忌,说话仍刺喇喇的,“都秋天了,你还在对你晒傻的猪脑子做心肺复苏吗?”
楚心不接他的话,光抱着胳膊,老气横秋地摇头:“哥,你就承认了吧,你这刚回家别的不在乎,先和猪犟上了,是不是对猪有什么非分之想啊?”
以前她惦念着梅干菜瘦肉饼,和楚纵争执向来束手束脚,生怕把这尊大佛得罪了,而今世道却不同了——自打封梧时常住进来,也给她买梅干菜瘦肉饼。
她自觉有人撑腰,可不就来“过河拆桥”了?
“有句话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你越这么转移话题,越是说明了对猪有非分之想的是你。”楚纵也不急着辩驳,只用带着讽的语调道,“不,不是对猪,大概是对猪脑子,毕竟猪脑子比你聪明。”
“但人的蠢是天生的,轻易改不得,你盼这个还不如盼你之前打给老天的智商税能早点到账,让他老人家同情同情你,你也好少因此遭罪。”
楚纵在噎人上是个行家,话说得又损又刁钻,楚心就没这道行,她用手指恶狠狠指着楚纵,半天没想出好说辞,只在嘴边叠了几个愤愤的“你”,却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
楚纵略略挑起眉梢,志得意满地将风扇的档位开关按作了“0”。
与人斗嘴时,他比谁都幼稚,断没有以大欺小的羞耻心。
等厨房里的楚汉广用豪横的声音喊他们吃夜宵。二人剑拔弩张的气势这才歇了。
楚纵去摆上夜宵的餐桌看了一眼,今天的是海碗的烫面,面条瞧着是手擀的,汤汁瞅着是惨绿的,浮过面汤的面上盖浇着蔬菜渣和花生沫兼具的不明糊状物,显是他们老爸楚汉广滥用破壁机的结果。
——又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挫其味蕾”的楚汉广式爱心夜宵。
楚纵恐慌的眼皮跳得差点脱眶。
搁别人家,爱心是父母心,搁楚纵家,爱心除了前者,还是怀着爱心才能把楚汉广的夜宵吃完。
旁的楚心上下眼皮一撑一挤,欲言又止。
楚汉广却不知他俩私底下的蹊跷,他高大的身体裹着贴身的棕色皮夹克,腰上系着宜家的浅粉色围裙,老旧的黑框眼镜镜片上晕着簇新的浮雾。
他用围裙下摆揉皱的布料草草搓过手心的二两肉,又侧着手肘,对着空气拂略两下,犹自沉浸在民间厨神的讲究中。
“今天这面,那叫一个香啊。”楚汉广回味似的咂摸了两下嘴,抑扬顿挫地介绍,“我已经帮你们试吃过了,这味道,绝对是我近期做的最好的一次。”
“上次做那个差点把人吃吐的面,你也是这么说的。”楚心偏头咕哝了一句。
楚汉广没听清,问她说了什么,她便摆出一张兴高采烈的脸,□□地伸手大喊:“又有夜宵吃了,我太开心了,好耶!”
楚汉广不解内情,见她如此开心,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满足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