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专注地凝视着一行接着一行的单词,背得投入。
封梧搂着他,有时看单词本,有时端详他的侧脸。
他们相距咫尺,好像一呼一吸也跟着重叠。
听完活动便将近饭点,楚纵脚下带风地蹬着自行车,载着封梧,匆匆赶回富郭小区一幢,把车刹在楼下车库。
和封梧在楼道里道别后,他才推开201的门进去。脚下肮脏的运动鞋还未脱下,鼻尖便嗅见一阵体己的米饭香,夹着甜软的番薯味。
他猜测兰女士已经做好了晚饭,一面伸腿拖上拖鞋,一面扯下肩上沉甸膈背的书包,待走近客厅时扔去沙发,再阔步走进餐厅。
餐厅灯光明亮,缺了一角的镂空米白色桌布上,摆着三个浅口白瓷盘,一个深口悉尼蓝的瓷碗。走上前看,里面是三菜一汤,两荤两素,其中一荤是热的隔夜的鸡胸肉。
兰女士刚把饭菜端上餐桌,见他来了,目光刮刀似得刮他一眼,嘴里冷冷迸出“吃饭”二字。
他们虽是母子,但同时在场时,很少有亲切和谐的母子间交流。
一来,楚纵在长辈面前一向话少。二来,他们俩脾气都不好,三句不和就能吵起来,纵是正常说话也极易演变为吵架,常常称不上和谐交流。
不过,今日比之往日,楚纵却觉察出了几分不同。
往日兰女士见他回来,习惯性要埋汰他几句,就是没话找话,也要指着他的耳钉说道,今日却铁青着一张脸,一副没心情搭理他的模样。
而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兰女士不和他犯冲,一定是已在别处和别的人犯了冲。
楚纵进厨房洗手,边搓手边想。
回到餐桌前,兰女士、楚心都坐下了。楚心垂头耷脑,手里捏着的筷子拘谨地在碗沿摆来摆去,显是对一旁的兰女士胆战心惊。
楚纵觉得好笑,便在她身边坐下。
楚心见他动作,霍地双眼一亮,当即用筷尖指一指自己的饭碗,指一指他的饭碗,又挑了挑眉头。
楚纵知她指的不是饭碗的事,而是饭碗里、米饭上番薯片的事。
这番薯片源自他们外婆进城时拉来的半麻袋番薯。番薯是乡下自种的,量大,可夏天易出芽,不好储藏。
兰女士送了一部分出去,仍忧心家里的番薯吃不完,近来总要把生番薯削皮、切片,和电饭煲里的米饭一起蒸,盛饭时再给一人分三、四片番薯片。
楚汉广吃饭不挑,楚纵只拣着大鱼大肉挑,二人都没什么异议。倒是楚心胃骄纵的很,烤红薯爱吃,番薯片就跟毒药似的碰都不碰,向来要撒着娇把自己碗里的那份拎给别人。
此时她打的也是这份主意。
楚汉广在楼下看店,兰女士正在气头上惹不起,能帮她分担的不就只有楚纵了吗?
楚纵瞪了她一眼,板着脸当没看见。
楚心小心翼翼瞅着他,试探性地将一片番薯丢进他碗里。见他没反应,立时动作欢欣地把碗里所有的番薯片都往外搬,殷勤得像只搬粮的仓鼠。
饭桌这边的楚心心情松快,饭桌另一边的兰女士却阴着眉头,吊诡地挤着上眼皮的三四层褶皱,任谁都看得出不高兴。
楚纵正纳闷又是谁惹了他们家急眼了连春风都骂的兰女士,就见兰女士自个儿驻了筷子,一张圆脸凹出刻薄的棱角,撇开嘴道:
“你们以后可别学你们爸,嘴上吹得好听,实际上提挣钱挣钱不行,提花钱花钱不行,整天就知道买些没用的。你们知道他这次又买了什么吗?”
楚心和楚纵自不可能回答,兰女士自己答了下去:
“一束玫瑰,才三十朵,就要两百块钱!两百块啊,你们说说,这两百多块能买多少东西?现在猪肉、牛肉多贵啊,两百多块都能供我们家吃多少顿猪肉、牛肉了!”
“我在那里辛辛苦苦省下来的钱,你们爸倒好,两百块,一个下午就花出去了。玫瑰?玫瑰顶个什么用?买的还都是些根茎不长,不大新鲜了的。”
又说:“也不是第一次了。”
“以前人家上门推销什么学习机、录音笔、望远镜,别人夸的天花乱坠,他还就真信了,每次都买回家,也没想过到底有用没用。”
说着转过头来,对着楚心和楚纵冷笑:“你们看见他用了吗?”
“没有!”又低头用筷子恶狠狠地扒碗里的饭,“你们小时候谁用他买来的那个学习机啊?根本就用不上!录音笔、望远镜就更不用说了!”
“早年他也不是没推过销,他不知道人家就是把他当冤大头宰吗?天底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被打了一巴掌,还要笑着把另一边脸换给别人打的人!……”
兰女士的木筷撞在瓷碗的碗沿上,叮叮当当地响。楚纵和楚心皆屏着一口气不敢吭声。
虽说学习机、录音笔、望远镜他们都拿来玩过,不是真一点用都没有,但兰女士自早年穷过一遭后,便把省俭当做家训,把骄奢淫逸当做家中大忌。
尤其是后者,近些年来,她那过敏的嗅觉已连丁点风吹草动都容不得了。
不管理如何写,此时的兰女士讨伐楚汉广都是天经地义、名正言顺的,楚纵和楚心才不愿出口反驳,平白堵她的枪口。
兰女士吃一会儿骂一会儿。张口骂的是楚汉广,闭口嚼着的还是楚汉广。约莫骂了二十分钟,堪堪有歇嘴的迹象。
这还是因为要换楼下看店的楚汉广上来吃饭。若是晚上店里歇业,楚汉广和她一道在家,让她骂一小时她都能骂出不重样的话。
兰女士吃完饭,起身去厨房洗了个手,就利索地往门口走。门廊处传来她愤愤拧门把的声响,楚纵和楚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解脱的轻快。
这轻快还没落到实处,又听着兰女士阴恻恻的吩咐:“花在客厅的茶几上,待会儿你们吃完饭,把包装拆了,再把最底下的花枝剪掉一截,插到花瓶里。”
“花瓶就书房那个以前养过富贵竹的玻璃花瓶,瓶我已经洗过了,水装三分之一就行,不用多。装完放到客厅靠窗阴凉的地方。”
接着是推门的声音。
接着又听兰女士闷着嗓子,语气厌烦地补充一句:“还有,别告诉你们爸是我叫你们做的。鱼给你们爸留一条,多的也不用管他,再让他把今天中午的鸡肉吃完。”
接着总算是一阵摔门声,尘埃落定。
餐厅里险险吁出两道活气。
“今天什么日子?”楚纵立马问出心头困惑。
他们老爸楚汉广花钱是不让人省心,但这些年来也算收敛不少,不会平白买一束玫瑰。
“还能是什么日子?他们两口子结婚纪念日呗。”楚心伸展伸展脖子,老神在在地夹起一筷子鱼肉,放鱼汤里沾上一沾,再嘴里送。
她边咽边含糊道:“妈也真是的,老爸买都买了,她也不是不喜欢,装的那么凶干嘛。”
“她哪里喜欢了?”楚纵觉得这结论着实无厘头。
楚心诧异地睨他一眼,又是感叹又是笃定地摇摇头:“哥,你傻啊,你数数我们家都多少花花草草了?阳台地上现在还放了一堆呢。就是不说阳台,我们客厅阳台那盆仙人球她都能伺候半天,花她还会不喜欢?”
“我告你,她也就是嘴上抱怨,心里指不定多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呢,要不然怎么可能因为老爸一首酸诗就和他走到一块儿?老爸最苦那段时间她可连一句‘离婚’都没提过。”
楚纵仍有些纳闷。他是真没看出来。
楚心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这么说吧,我说我一个月不吃梅干菜瘦肉饼,你信吗?”
楚纵挑眉:“猪才信!”
“这不一个道理吗?我和你说,什么时候妈她真不喜欢花了,我就能一个月不吃!”楚心伸出一根手指,声音铿锵有力。
“没志气。”楚纵也回味过来了,笑骂。
不过他心里究竟没明白,兰女士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说她高兴,她又实打实地骂了二十分钟,说她不高兴,她对那束玫瑰也挺上心。
他没想到,兰女士骂起话来尖酸直白,喜恶的心思却能那么弯绕。高兴就高兴,不高兴就不高兴,似高兴非高兴又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高兴和不高兴中间也能隔着一层吗?
楚纵想着想着,不知怎的又想起上次他和兰女士吵架的事情,一时有些发怔。
作者有话要说:可爱型傲娇:我我我才不会帮你呢!哼!
傲娇型傲娇:老子会关心你?呵呵。
暴躁型傲娇:%=#@》=烦死了,不喜欢,把花插起来。
结论:一个比一个装得像:d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品中正1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