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淮笑,在他无数次的设想中,这个场景也出现过无数次,每次皇帝都被太子给亲手杀了,可每一次,他也都是一个人站在此处。

他没想到,最终这件事确实还是顺利发生,只是,这个逼仄的破庙里,他的身边多出一个最不可能出现的人。

是的,临走前,他是交代过赵初瑾,万一祁知年要来,该如何带他来,甚至他的马也早就认得祁知年,他也安排好人守在必经之处,若是发觉祁知年的身影,便想法子带他过来,保护他。

那也终究只是他的一种猜想,他做事力图全面,非得反复在脑中预演,将每种可能都考虑到才算数,他从不敢认为这件事情会成真。

他当然相信祁知年对自己的情意,可祁知年只是个孩子,又能有多少的勇气?能有足够的体力与运气来到这里?

当初母亲来找父亲,母亲有那么多的帮手,都没能及时赶到,祁知年又有什么?

都说情深似海,他却从来不知这片海,到底是怎样的海。

想他祁淮,并非完美之人,甚至缺点无数,假君子,真小人,满肚子的阴谋算计,实不相瞒,在遇到祁知年之前,他也只想把这潭水搅浑,皇帝一家死绝了,他的报复也就到此为止。

下一任皇帝,谁当都行,百姓、江山,疮痍或是富庶,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也只想早些离开这个恶心的人世,隐居山野,寥寥度过此生。

就连母亲,他也是打算不辞而别的,母亲有母亲的人生,余生有父亲可以想念。

他就是这样冷漠无情的小人。

他算透一切,却没算出自己的生命中会多出这样一个小家伙。

这样的一个瘦瘦弱弱,又过分乖巧,不谙世事的小家伙,还真的走过千里路,越过风与雪,出现在他面前,与他一同钻在黑暗的佛龛中,再一同面对这摊黑红血迹。

何德何能。

祁淮的眼眶很酸、很热,不愿被祁知年发现,他俯身,再度紧紧抱住祁知年。

祁知年环住他的腰,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慰道:“你也不要太难过,我知道的,皇帝虽然是坏人,死了大快人心,但怅然嘛,也是应该的……”怕祁淮自责,他又凶凶地说了句,“他死了是他活该!”

祁淮不觉笑出声,忍住泪意,抱着他问:“在你眼中,我做什么都是对的?”

“对啊。”祁知年理所当然,“你这么好,你做的事当然是对的,你性子又这样好,你才不会主动去害人呢,一定是皇帝有什么阴谋,害了你的家人!”

说完,祁知年再小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哦,你不要难过……”

祁淮摇摇头,松开祁知年,拉住他的手,说道:“我们也走吧,太子现在一心回去交代皇帝后事,很快还会再派人来此处。”

“好!”

祁淮拉着他,两人一同走出破庙,祁知年四处看看,说道:“陪我来的侍卫大哥们都不见了,不会有事吧?”

“放心,不会,他们定是藏了起来。”

“那就好。”祁知年拍拍心口,他可不愿拖累别人,他看着廖无人烟的雪地,想问接下来他们要去哪里,又觉得问了也是多此一举嘛,反正祁淮去哪里,他就去哪里好了!

祁淮也果然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啊!”

祁淮屈了手指吹口哨,等了片刻,白茫茫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一匹威风凛凛的黑马,是雪烬,祁知年立即道:“它认得我!那会儿我听说皇帝也被人给齉鳺抓了,急得不行,夜里偷偷溜出来,它正好在附近,带我来了这里!”

雪烬跑到跟前,蹄子直蹬,祁知年不停摸着它的脑袋:“辛苦啦!辛苦啦!”

祁淮再笑,只要一看到祁知年,有祁知年在身边,顷刻间仿佛便能回到温园那个小亭子中,日子闲适,再无忧扰。

祁知年还在与马儿说话,雪烬也很给面子,舔舔祁知年的手掌,祁知年被逗得直笑。

祁淮心境已是彻底开阔,祁知年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完整地拯救他。

“我们走了。”祁淮抱起祁知年,直接将他放到马背,随即也翻身上去,“驾”了声,两人一马很快便消失在雪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