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就这样走了,连放下的机会也没有给她。
没想到,这世上真有这样的母亲,在她心里也许从来没有过她的位置,这个被遗忘在小镇上的女儿不在她的记忆里,即便旧地重游也想不起她在什么方向。这一场追逐注定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了。
第一百章 看望
医院走廊的窗外是一片蒸腾的夏日午后,静谧无声。
景深面前,曾惜被陈卓圈在怀里,她眼泪很多,打湿了陈卓衬衫的一片,却听不到哭声,只看到微微抖动的纤细肩头。她还跟小时候一样克制,每次哭总怕人看见。
若是真的悲伤,那真的只是一个人的事情。他看着陈卓伸手轻轻抚在她后背上安慰她的样子,不知为何,在心里想,她手足无措的小鹿般的眼睛,盛满眼泪一碰就滴下来的眼睛,他应该没见过吧;他没有陪她坐过凌晨两点的救护车,没有看着她在殡仪馆的结算单上签过字,可能也并不知道她有一本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户口本当然了,只有他一个人见过,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个少年时的曾惜。
他仍旧站在病房门囗,看着他把她带走了。
景深这天不值夜班,他第二天轮休,入夜时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拿起手机打给曾惜,想问问她还好么?陈卓说的没错,他也许真的有一颗做兄长的心。然而接电话的人不是曾惜,是陈卓。
“她怎么样?”景深问。
“不太好,回来没多久,就发烧了,现在睡着了。”陈卓答。
“发烧了,多少度?”
陈卓看了看时间,“九点多量的,快三十九度,本来想带她去医院,她不肯去,说想睡一会儿”
景深也看了看时间,一个小时前量的,他在心里想着。
“袁医生,”陈卓考虑着,问他:“你是在医院么?如果有空”
“你发个地址给我,我过来看看她。”景深打断他说。
那年曾惜买房子,他是知道的,但他真的从没问过她住在哪里,他只是在心里想,她自己有了一个家了,这很好。
他车子开到楼下时,陈卓特地下楼去接他,他带他上楼,进卧室来看她。大概因为发烧,她脸上染着绯红,闭着眼睛,无声无息。
是睡着了么?景深就近坐在她床边,伸手试了试她额头,滚烫,他估计应该有三十九度了。他带了药来,交给旁边陈卓,“等会儿她醒了,让她先吃药。”他交代说。
“好。”陈卓说。
景深又看了看她,她旁边还有一个枕头,这是两个人的房间
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怕她听不见,又或者怕被人听见,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却先叹了口气。“惜惜,”他说:“今天她进来时,我正好在,可我没认出她来,已经过了二十年,她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也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了。”他重点重复着告诉她:“大概是因为我和阿叔还有章姨讲方言,她转头来看我,才认出是我!”他只能这么说,他没说的话,是她妈妈凝神看了他很久,临走时还特地走到他面前来,说:“阿深,你长这么大了,这么高”他看她欲言又止,他猜她想说他和他爸爸长得很像,他知道她说不出口。“她不是来看阿叔的,她来要一件东西,一块玉玉,她说当年没来得及带走,好像他们谈好的,她这次带了钱来,赎回去。他们还说了一些别的事,我不方便在现场,所以出来在门囗等你,但他们很快就谈好了,她临走时看到我,说
以后不会再回来,就不说再见了…”他缓缓说着这些话,看到曾惜仍旧的安静的闭着眼睛,开着床头灯,她眼角有一滴饱满的光,滑过太阳穴,流进头发里。
“惜惜,都会过去的,”他最后说:“让过去的都过去吧!”似乎也在劝自己。他起身时,陈卓送他出来,他在门囗叮嘱说:“明天,如果她烧还不退,一定要带她到医院来。”
陈卓点了点头。
景深走后没多久,曾惜醒了一会儿,耳中隆隆天旋地转,她却觉得这感觉好极了,像小时候坐在竹排上,要去哪儿,从哪儿出发,都不重要,恍惚的天地都不在心中了。
她有点记得陈卓抱她起来喝水,喂药给她吃,她听话极了,他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靠在他睡衣上,他好像整夜没睡,进进出出,起来坐下,她看不真切,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他没在忙什么,只是在忙着给她退烧,既怕她着凉又怕她出汗,怕她要喝水,既怕水太烫又怕水太凉。天亮时,他开她的电脑,帮她请假,她所有的工作密码都一样,是她的生日,他几乎不用尝试就全部通过了。
八点多钟,他又给她量了体温,烧退了一些,但没有退尽。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带她去医院,曾惜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他赶紧拿出房间去,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