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这长随在乱糟糟的树林子里找到那破旧小亭子,远远地不耐烦喊道:“你是方应物么?走,赶紧的,大宗师在你家门外,速速去迎接,不要误了!”
却从亭中飘来几句话:“道试在即,此时与大宗师见面徒惹嫌疑,日后只怕有碍于名声,故而请大宗师回转,等道试完毕后再行谢罪。”
长随又喊了几句,却不见有人出来,只得回到村中,对李提学禀报道:“那方小哥儿不肯出来见人,只推说要避嫌。”
“不知好歹!”左右随员书吏有人怒喝道,大宗师掌管功名举业,所到之处学子无不倒屣相迎,这方应物吃了熊心豹胆,胆敢拒不见面么!
李士实不动声色,吩咐下去,大部分仪从留在村口,只带长随和三四随员去后山。
皇帝不急太监急,李提学似乎没有什么表示,但众随员却感到自家大人受了慢待,不满之情无不溢于言表,恨不能将那方应物口诛笔伐定个大罪。
片刻后,李提学一行移步到后山,却见山坡上林木森森,既有常青松柏,又有发芽新树,初春微风拂过,树木清香扑面而来。幽静的林荫深处,一方小亭若隐若现,隐隐约约传来朗朗读书声——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往其自得之也……”
走到近前,李提学便看到林木掩映下的亭子并不大,草席垫地,有个布衣少年人抱膝而坐,背靠栏杆,手把书卷,正优哉游哉地摇头晃脑地诵读。身边还有红泥小火炉,滚滚的水面翻转沸腾,一把茶壶很随意地放在了栏杆上。
深山、绿荫、红火、沸茶、木亭、圣贤书,李提学也是个读书人出身,感受到别有意趣,心里先赞了一声。
那少年人仿佛十分投入,并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李提学抚须不语,他的随员上前一步,对着亭中喝道:“你是方应物?提学驾到,还不速速来拜见宗师!”
方应物闻声而起,向这边看了几眼,手握书卷也来不及放下,匆匆地出了亭子,到李提学身前,见礼道:“原来是大宗师到了,童生方应物见过老大人。”
李提学受了这一礼,但他的长随却对方应物斥责道:“方朋友无礼太甚,方才我来叫你去见大宗师,你居然拒绝出面,难道竟敢要大宗师亲自到后山来找你么!”
狗仗人势者尤为可恶,方应物心下鄙夷,抬手摇了摇手里的书,对那长随道:“在下方才读圣贤书,参圣贤道,正到紧要处,世间又有谁比圣贤更优先么?”
别的随员书吏顺着方应物动作,眼光下意识在书的封面上扫了扫,纷纷忍俊不禁。
这方应物拿的确实是圣贤书,乃四书中的《孟子》,但是……当即有人嘲讽道:“圣贤书的读法,是头重脚轻、上下颠倒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