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站在交泰殿的月台上往后看,看着皇帝愤然而出,看着坤宁宫的殿门大白天轰然阖上。皇后被禁足了,全天下都知道皇帝独爱宇文贵妃,为了她,就算废后也不在话下。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进了梁遇耳朵里,那时候福船已经进了大沽口,月徊在边上啧啧,“男人靠不住,当了皇帝的男人更靠不住。当初是他自己挑中了徐太傅的孙女,这会儿可好,为个贵妃,把皇后给圈禁起来了。”
她老是这样,经常感慨着,忘了哥哥也是男人,不小心就把他也给骂进去了。好在梁遇并不计较,至多乜她一眼,“天底下男人都招你了?”
月徊忙龇牙打圆场,“我是说有些男人。”
他微微撇了下唇角以示不满,隔了好一会儿,才蹙着眉头道:“这趟回去处置宫里的事儿,小四是个难题。”
月徊扭头看向他,“小四……怎么了?”
那件事他一直没和她提起,因为里头多少存着算计,月徊又那么顾念小四,到最后小四要填窟窿,恐怕她不能答应。
可如今就要进京了,这事瞒不住,该让她知道里头原委。不过不能一股脑儿全倒出来,便避重就轻地告诉她:“贵妃为早生皇子,给小四下了药。宇文家得知后,派人杀小四灭口,被番子拦阻了。我本不想让你担心的,可事到如今该让你有个准备,倘或这事儿没有后话,过去也就过去了;万一有后话……小四这回,恐怕保不住了。”
月徊霍地站起来,腿上的椰子滚落,椰汁洒了一地,“你说什么?”
梁遇垂着眼道:“这也是不得已,他逃不开这孽债,只有死路一条。”
月徊半天回不过神来,左思右想没了主意,“那还有救没有?”
他平静地告诉她:“南苑野心勃勃,这事儿不光我知道,皇上也知道。别瞧皇上被迷得找不着北,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未必会到这地步……”
“你的意思是……皇上在捧杀贵妃?”月徊那不甚灵便的脑子终于运转起来,惊惶地瞪着梁遇道,“捧得连戴绿头巾也不当回事儿?这皇上,可真不是一般人!”
第98章
皇帝和以往那些顺利继位的皇子不一样, 在他克承大统之前,曾经经历过很长一段不受待见的年月。
别人都有娘,他没有。岁末大宴上, 有子的嫔妃们想尽办法让自己的儿子露脸, 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眼巴巴看着先帝称赞他的那些兄弟们。
他曾经对梁遇说:“大伴, 我最讨厌过年。帝王家不讲究亲情, 为什么他们还要聚在一起,装得很高兴的样子?”
那时候他才六七岁光景,年少聪慧,能够很敏锐地感觉出别人对他的喜恶。
梁遇牵着他的手, 慢慢走在幽深的夹道里,告诉他:“帝王家维持表面和睦的法宝, 就是装。装得久了, 别人就会信以为真。”
大邺素有皇子封王的习惯, 他的楚王封得坎坷,先帝几乎已经把他给忘了。还是梁遇想尽办法探出了先帝的行程,安排他和先帝说上了两句话。事后他抱着梁遇大哭,“世上只有大伴想着我,将来我一定不会忘了大伴。”
多少的筹谋算计、步步为营, 才有了今天的成就。皇帝在政务方面确实尚不能独当一面, 但江山来之不易,这点他不会忘记。
梁遇曾和他提过削藩的事儿,当时他即位不久, 多有顾虑,并未明确应允, 但这件事未必不在他心上。人性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他对贵妃的喜欢是真的,想利用贵妃打压南苑,也是真的。
不要小看一个从尘埃里爬上来的皇帝,身上那份忍辱负重的韧性。让梁遇忌惮的也正是隐而不发背后,隐藏的机锋和君心难测。
月徊着急的是小四的生死,要是他真有个好歹,那她就得后悔一辈子。
“早知如此,当初不给他找差事倒好了。”她哭丧着脸说,“没想到安排进东厂,和那个奸妃扯上了关系。我真不明白,她不是宇文家的人吗,宇文家在京城有的是门道,为什么偏欺负小四?我恨不得这就进京,把那个什么狗脚贵妃胖揍一顿,她是青楼粉头儿吗,还给爷们儿下药?宣扬出去,臊也臊得死她!”
月徊义愤填膺,把地上椰子踢得骨碌碌乱转。梁遇只得命小太监进来收拾,一面好言安抚她,“这一切暂且是我的推测,你也不必太过当真。船到桥头自然直,等回了京,再看看有什么法子转圜吧。”
月徊兴致低迷,想了想问:“贵妃进宫后不是受皇上独宠吗,怎么还要去借小四的……”她尴尬地说,“小四才十六岁,那么点儿孩子,毛还没长全呢。”听得梁遇大摇其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