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听了半天,什么也没听见,她忘了马桶底下有草木灰……其实她一直对不便之人怎么如厕很好奇,但这种事儿又不能t着脸请教内行……所以她还是贼心不死,在得知了身世真相之后经历了最初的彷徨,慢慢就接受了不是亲兄妹的事实。既然不是亲兄妹,那偷偷揣测一点别的,应该不会招雷劈吧?
他终于从垂帘后头的暗阁里出来了,淡漠的一副神情,大概不这样,脸上就绷不住。慢慢挪着步子到脸盆架子前盥手,慢慢摘下手巾擦了擦。等擦完再回身,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她,尴尬顿时又扩张数倍,像他这种鲜少脸红的人也不由面红耳赤。在她惊叹式的大喊一声“您别害臊,我不会笑话您”的之后,她又掏出了怀里的药瓶冲他晃了晃,“您该换药了。”
他踅身在圈椅里坐下来,“就这么换吧。”
天下要是再有人说梁遇是金玉做的,吃不得苦,她可要狠狠啐他一脸了。能有几个人肩胛伤成那样,第二天就下床自己如厕的?眼下换药不肯上床趴着,预备坐着来,除了他,真没见过第二人了。
他下床的时候,还挣扎着给自己披了件中衣,现在换药披不成了,便扬了一边肩头,把那件衣裳褪了下来。月徊早前见过他出浴时候的样子,那时就感慨他的好身条儿,一丝赘肉也无。现在时隔几个月,再瞧也是意犹未尽啊。因肩上有伤,上半截斜缠着纱布,越是这样,越是显出宽肩窄腰,凛凛男人的风骨来。
月徊站在他身后赧然,他披散着头发,她便归拢起来替他放到另一边胸前,轻声说:“哥哥,您忍着点儿疼。”
她总叫他哥哥,这个称谓说不清地,让他觉得感伤。也许就这样了吧,不管以后如何,都不要更改了。他是她来这世上后第一个接手的人,将来伴她最久的,也一定是他。
月徊把那乱瞄的视线从他腰腹上移开,终于定下神,一圈圈解下了包扎的纱布。他流了很多血,即便后来郑太医放过一遍淤血,伤口上仍旧有血迹渗出。待纱布都解完,看见用以覆盖的那块布片,边缘干涸的血迹透出乌黑来。
她擦了手,犹豫再三才去揭,因布片和伤口有粘连,他微微瑟缩了下。月徊吓得不敢上手了,骇然问:“很疼么?我还是找郑太医来吧。”
梁遇说不必,“伤口再疼,疼不过伤心。我原以为你会体谅我的……”
这话叫人怎么应呢,她嗫嚅道:“我体谅您啊,要是可以,我宁愿自己不是梁家人,这样您能少受点委屈。”
梁遇哂笑,“我的委屈,不在是不是梁家人上头,你明明知道的。”
唉,这是要逼死人么!月徊咬着唇,揭开了那层布。底下伤口缝合了,但看上去依然狰狞。她拿煮过的棉布轻轻掖了掖,然后小心翼翼洒上药粉,一面道:“您再容我些时候,等我好好睡一觉,想明白了,我再答复您。”
他听后沉吟了下,指指床铺道:“已经着人换了新的被褥,你现在就去睡,我等着你的好信儿。”
第75章
月徊目瞪口呆, 掌印不是一个万事从长计议的人吗,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性急?这就去睡,带着任务去睡, 睡醒了就得答复他, 这是什么好主意!
“可我这会儿睡不着,您得容我再琢磨琢磨。”她说着, 手上没有停顿, 替他上了药, 重又覆上干净的棉布,然后尽量伸长臂展环过他肩背包扎,黄铜镜里照出的倒影,像在拥抱。
梁遇沉默了许久, 半晌才道:“果真是我太沉不住气了……好,我不逼你, 我给你时间慢慢琢磨, 在抵达广州之前, 你给我个准信儿。”
简直像在谈生意,月徊无措地掖着手道:“那我没琢磨明白之前,您还认我这个妹妹吗?”
梁遇说认,“就算你不答应,你也是我妹妹。”
只是这份亲情终究是打了折扣, 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了。
换完药, 包扎完了伤口,他扬声叫来人,一向贴身伺候他的内侍进来, 一重中衣一重曳撒替他穿好。最后束上鸾带,戴上了网巾乌纱, 他又变成那个不可攀摘的掌印,也不多说一句,举步朝外面甲板上去了。
昨夜一场风暴死了那么多人,都是从十二团营里选拔出来的精锐,不曾想没死在战场上,竟在一场风暴中送了命。他一向惜才,损兵折将自然痛心,所以顾不得自己的伤,就算拖着病体也要出去亲眼看一看。
秦九安见了忙上来接应,切切道:“老祖宗还没好利索呢,怎么出来了?”
梁遇没有应,眯眼看着下方海面上飘浮的鹰船,舱面上并排放着八具尸首,那些溺死的人生前挣扎求生过,时候一长肢体僵硬了,最后那一瞬的动作被保存下来,不易矫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