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门窗尽开,箭雨皆至,沈重暄登时拉过褚晚真,和孟醒一左一右地将她护在中间,两人双双曳腕横剑,一时铿锵不休,星火连溅。
孟醒在那喧嚣之中,沉声开口:“你带晚真先走。”
“走不了,人太多。”沈重暄一语回绝,劈下最后一支箭矢,双眸明亮如星,“阿醒,有人来了。”
他们都喝过绛止的酒,那酒本身并无问题,毕竟燕还生自己也喝过,但燕还生的琴声却能化内力于弦响,催发酒意,扰乱人心,因此他才早早离场,以求不落把柄。
孟醒冷笑道:“难怪他这么老实,原来是憋坏了,来找死人说说话。”
沈重暄没再接话,他握紧了手里的剑,面朝着大开的房门,炽热的呼吸桎梏在他的胸腔中,因为燕还生的琴声,那一股子毫无来由的闷气就此郁结在心,逼得他险些无法冷静。
门外走进一人,一身僧袍,头上九枚香疤,面相却远远不似三年前的释莲那样平和沉静。
相反,他手里提着一把寒光湛湛的剑,一路曳地而来,刻下深深的剑痕。
孟醒眸色渐深,果断地把沈重暄护去身后:“...白剑主,别来无恙。”
——来者正是曾被褚晚真强行送入释莲禅门的白剑主程子见。
褚晚真忽然听见他的名号,只觉心肺俱寒,立时怒斥:“程子见?!你敢私自外出,忤逆本殿的命令?!”
程子见却似看不见她一般,怪笑数声,眼神跃过孟醒,直直地剜向沉默的沈重暄。
他的笑声怪异得好像将要腐朽,面容也苍老不已,不过三年,岁月便在他的脸上刻下深刻的沟壑,纵横之间盛着的都是他难以隐藏的怨毒与痛恨。如果不是他手里那把颇有威名的剑,孟醒险些无法确认这人是三年前还算得上衣冠楚楚、斯文儒雅的程子见。
程子见望着沈重暄,把他的五官都烙进眼底,怪笑着呢喃:“孟烟寒...孟烟寒......”
孟醒丢开拂尘,酌霜剑彻底出鞘。
“孟烟寒...你不得好死,你这毒妇,你这——”
程子见双目血红,仿佛压根没有看见孟醒,眼中只有沈重暄肖似孟烟寒的一双唇。
那双唇曾经吐出这世间最最恶毒的诅咒,那双唇的主人曾经杀了他至亲的家人!
孟烟寒之流的祸孽,根本不配为人母亲——她怎么可以在害得他家破人亡之后,平平安安地嫁人生子?
程子见夺步冲上,不遗余力地横披斜掠,孟醒被他一剑震得手臂发麻,立即咬紧牙关,横剑格住他的汹汹来势。
然而程子见已是不管不顾,他把自己平生遭遇的一切不幸通通归结在孟烟寒身上,可他无法找死人的麻烦,于是所有愤恨的宣泄口都成了孟醒身后那个流着孟烟寒的血的少年。
他出身官宦,少年得意,却因为赶上了孟烟寒下山之际,于是乱世之中,血观音一剑荡平十三州的威名之下,外人只知她心狠手辣,他却因那一把点酥剑,真真切切地失去了少年荣华,失去了血脉至亲。
他踽踽独行十余年,付出了远胜传统武学世家的门生数十倍的辛苦,日日夜夜都流着鲜血和汗水,无数次九死一生的绝命时刻,才锻造出一个横空出世的白剑主。
可沈重暄只需要轻轻松松地挂靠在孟醒门下,就有二殿下替他出头,就有封琳替他摆平一切艰险。
他家人的鲜血,成就了血观音的辉煌。
而他沦为和尚,三年的痛苦,只换来了沈重暄的少年成名。
这不公平。
这天道凭什么总是对他不公平?!
燕还生的琴声未绝,此时愈演愈烈,孟醒强行挡下一击,又被燕还生的琴声激得体内内力紊乱,五脏六腑都被搅得乱七八糟,筋脉几乎将要寸寸崩裂一般,痛不欲生的疼痛充斥他全身,但他丝毫不敢懈怠,只能强撑着头脑中的清明,严阵以待地等着程子见的下一剑。
沈重暄看得胆颤,在那一阵不休的激鸣之中,孟醒一身白衣,每一处伤都会格外显眼,他离孟醒不过三步之遥,足以看见程子见剑尖欲飞的血珠,一一溅在孟醒一身雪白的衣衫之上,一时浓烈如雪地红梅,一树一树的开出锥心刺骨的美艳。
可他不能不护着褚晚真,他不能不顾及燕还生的不知疲惫的琴声,这世间刀剑易躲,唯有不可知的琴声、舞姿,这些文雅无害的玩意儿,往往最令人心惊。
“程前辈,和燕还生这等妖人合作,对一个小孩儿动手,您也不怕丢人么?!”孟醒最烦和不要命的死士缠斗,偏偏程子见悍不畏死,被他刺中也不避不让,反而来势更加凶猛,孟醒躲无可躲,被他接连刺中几剑,差点腿脚一软,只能竭力憋出一句,以图错开程子见的注意。
程子见寒声应道:“丢人?——老夫剃度之后,已经没有什么不能丢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