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门生不为所动,只是低声解释:“夫人,两位护法已在楼外等您。”
明蕊夫人失神片刻,这才听得闻梅寻敛着内力的声音在楼中荡开,铿锵有力:“明蕊师姐,我和竹觅收到线报,萧漱华在父亲过世当天就已离开云都,这七日已经造业无数,今日下午已至华都,宋家和封家都已派人前往。”
冯轻尘从重重床帐中探出头,在听见“封家”二字时,脸色刹白,几滴冷汗从鬓上滚落,轻声道:“问、问她...封家派的是谁?”
明蕊夫人身形微顿,似乎并不赞成在此时追问,但她早就知道冯轻尘的来路,因此也只是暗暗一叹,问道:“闻护法,另外两家派的是谁?辟尘门为何没有动作?这些都有线报吗?”
闻梅寻从善如流地应道:“两家家主都去了,清如道君还在闭关,清徵道君暂时没有回应。”她顿了顿,似乎是和身边的闻竹觅耳语了几句,接着补充道,“竹觅托我转告您房中的人,我们知道父亲之事与他无关,所以不会迁怒,今日过后就会撤去城防,他依然可以自由出入。但此次涉及危山玉封沉善,希望他能早做决断,最好避嫌。”
尽管明蕊夫人本就猜到闻竹觅早已在她这里设下天罗地网,但还是没想到他的眼线会这样无孔不入,冯轻尘的消息这么快就能传到他那里,显然这时装傻充愣都只是无用功,还不如坦诚相见,赌一把闻竹觅天生命短,活不过他们三明。
“你怎么办?”明蕊夫人回过头,凝望着冯轻尘那张全不见了先前调笑神色的脸,轻声道,“其实你猜得到吧,漱华这次凶多吉少。”
冯轻尘缓缓回过神来,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他、他很厉害。”
“......”明蕊夫人叹了口气,“其实你不必为难,我想漱华也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不会怪你的。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这次闹这么大,都不见抱朴子出面...你就直说吧,是不是他俩出了问题?”
冯轻尘深深地吸了口气,轻声道:“夫人,孟无悲已经失踪大半个月了。守真君找不到他,守真君...疯了。”
孟无悲的不告而别来得突兀又匆忙,却成了逼疯萧漱华的最后一场仪式,萧漱华在他洞府里不吃不喝地苦等了三日,可孟无悲的东西本来就少,他带了两把剑走,于是只剩下了一座空山,和一个萧漱华。
冯轻尘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年轻人,起初只想到去找孟无悲,和他解释孟烟寒的去向,可孟无悲的轻功早已独步天下,又哪里是他能找到的。反而因为没时间看顾萧漱华,再等萧漱华亲自出山,已是美人抱剑,笑意晏然:“本座去找闻栩报仇,你若还想找我,就去明蕊那里汇合。”
冯轻尘向来对他言听计从,一时不曾反应过来,当真屁颠屁颠地点头称好。
于是一场闹剧,最终覆水难收。
明蕊夫人换了身相对轻便的箭袖轻袍,实则她隐约能猜到闻竹觅这次的用意。闻竹觅对他姐的斤两掂得清楚,也猜到萧漱华和她交情不浅,这次必定是要让她陪同闻梅寻,而他留在云都,明秋明月就成了他用以要挟明蕊夫人的人质。
用心不算险恶,却也深得令人咂舌。
闻栩已经没了,萧漱华犯不着和闻梅寻过不去,就算闻梅寻出言挑衅,也还有她作为人质,萧漱华多半不会因为几句话就不顾她的死活。即便她反抗...她也不是闻梅寻的对手。
至于这位被闻竹觅猜到来路的不速之客...确如闻竹觅所说,他还是回避最好。
“虽然不清楚你现在是怎样想漱华的,但是封小公子,我要替漱华劝你一句。”明蕊夫人转回身来,像是刚好想起一样,故作随意地拍了一把冯轻尘的头,冯轻尘愣愣地回过神来,听见她说,“别去了,封沉卿,你哥是天下第一的英雄,萧漱华如今是个人见人打的祸害,你呀...不要一错再错了。”
冯轻尘摇摇头,过了片刻,却又迟疑地点点头,他像是自我安慰一般,轻声辩解:“我哥他于我亦兄亦父,我知道,他很看好守真君的...所以他其实,他其实不会伤害守真君,只是去看一眼,毕竟他是封沉善,怎么可以不露脸呢?”
“是,一切都会平安解决的。”明蕊夫人轻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不会出事的。谁都不会。”
接着她像是披挂一身的将军,坦然地步出房去,身形消失在虚假的繁华之外,百撷娇中依然灯火通明,可她走后,整幢百撷娇都似丢了魂,再多的声色犬马、再多的纸醉金迷,都难以弥补半分她带走的旖旎盛景。
其实形势远比明蕊夫人说的要糟。
萧漱华这三个字就像一场灾难,初降临时就搅得江湖一番风起云涌,无论是前辈的另眼相待,还是后辈的满目敬仰,都像刻在他骨子上的诅咒,他注定每入人世,都要闹得天翻地覆,万人瞩目。
他像一把横空出世的凶剑,重重地叩在云都这片土地,眼神也没施舍半个,只是轻飘飘地带走了曾也名震山河的半袖云闻栩。可是云都众人来不及回神,千机楼来不及撰写他的新传,他擎着一柄桂殿秋,又仿佛自己就是那柄桂殿秋,孤高而狠绝地从云都一路向北,横贯而去,沿途的一切都被他一剑挑灭,铺天盖地的剑光之下,是无数来不及求饶的冤魂。
后人潦草记载,自云都至华都,沿途四千里,七座城,守真君一路负剑而行,兴起则屠,杀千人余。
孟烟寒的罪孽忽然都成了小事,毕竟她杀数千人,毕竟花费了三四年,而萧漱华只需七天,就把她的罪过都衬得渺小而不值一提。
层层重重的铁蹄将华都彻底围成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垒,一切压抑和苦难的来源都被封锁在堡垒之中,朝廷聊胜于无的通缉令上每一张都画着萧漱华那张美得离奇的脸,然而森寒凝重的氛围依然只多不少。
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唯恐成为被这恶祟挑中的苦命人,御林军挨家挨户地搜索,可偏偏谁都知道他来了华都,却谁都找不到他,好似除却杀戮,其他时候他都不在人间行走。
而和华都相距不过数十里的一处山脚,萧漱华含着温存的笑意,缓缓将手中长剑递入眼前人的心口,眼神错落在那人身后的人群中,终于定格在其中一名少年身上,他像是在忍俊不禁地为此惊奇,启唇也噙着几分殷勤的笑意:“...是你呀?”
宋逐波赤红着眼,肩膀却被身边的长辈死死按住,萧漱华轻蔑地一笑,也学着他那副模样按住身边一名身着白衣的青年的肩膀:“宋前辈怎么随便捡小孩儿呢?这可是血观音身边的孩子,你敢抢她的人,啧啧,前辈,本座不为难你,那血观音也不会让你好过啊!”
宋明昀铁青着脸,却见萧漱华笑意越发明艳,自说自话也十分快活:“不过你可以感谢本座啦,血观音确实难缠,幸好本座也和她有点小小的矛盾,所以干脆做个干净,安心安心,抢了孩子也没关系,她没命和你计较了——多亏本座哦。小孩儿,你开不开心?”
宋逐波终于忍无可忍,全然忘了前一个冒然出头的人的下场,一把脱开宋明昀的束缚,提起长刀便往萧漱华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