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休想!”
清如猛地回转身来,望见无欢一双杏眸里灼灼的光彩,他忽然一愣,数十年的记忆中,他极少看见辟尘门中有谁眼里会有这样的光彩——一种野心,换言之,一种希望。
辟尘门年年平安,人们几无斗志,清如不是固守成规之人,也曾想过打破规则,带领全门上下出山入世,然而辟尘门虽由他做这掌门,却不代表没有别的长老,与他师父一辈的几位长老如今闭关不出,说话却还有分量,何况辟尘门的弟子们大都习惯了山中生活,对红尘俗世多有排斥,像无欢这样渴求下山的,竟然是少数中的少数。
他们出了太多的天才,又太多年没遇到过劲敌,于是这些天才都就此沉睡,除非成为掌门,再也没有醒来。
后来,孟无悲醒了。
如今,无欢也醒了。
清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才四十出头,在孟无悲下山之前,他还是前十中最最保养有方的人,薛灵妙在世时曾笑他面如好女,仿佛那些抢了江问知的驻颜丹的夫人,丝毫不见老态,而薛灵妙、江问知殉道,孟无悲下山,短短几年间,他已双鬓星白,眼尾细纹盘桓。
他想起许多年前,他也是在一朝春和里拜别师长,独自下山,不慎冲撞了山脚的一对男女,其中少女足缚银铃,坐没坐样地骑在白马之上,颐指气使地睨着他骂:“喂,傻道士,你惊了本姑娘的马,识相的就赶紧赔钱!”
牵马的少年笑得温润无奈,向他拱手道歉:“我这妹妹放诞无礼,还请道长见谅。”
“胡说八道!谁是你妹妹!”少女一跃而下,捉住他衣领,转头看向满脸怔愣的清如,“哈,你是辟尘门下来的吧?这一届的首徒?喏,看清楚了,他是江问知,我是他妻子,以后要叫我江夫人!”
后来江问知因着一手绝妙的医术,逐渐在十三州声名鹊起,人尽知他性情疏离冷漠,而谁也不记得,如此圣手也曾眉眼弯弯,牵着白马,小心翼翼地护着马上的薛灵妙,原来他也只是一介春风少年郎。
无欢道:“你关着我究竟有什么用?是为了你的辟尘门,还是为了你的老年?”
清如静默不言,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哭啼,原来是当年已成天下第一的薛灵妙还像少女时一般皱着脸,正把一名哭闹不休的女童往他怀里塞:“拿走拿走,吵死我了!”
江问知笑着牵住她手:“说来问川收徒的是你,嫌小孩子闹腾的也是你,你到底要怎样才好?”
薛灵妙撇着嘴道:“我要乖的,特别懂事的那种。唉,清如家的小无悲就很不错。”
“福生无量天尊。想都别想。”清如面无表情地顺手捞过女童,抬眼一瞥,“这孩子根骨不错,收下也不埋没了你。”
薛灵妙却不满意:“什么,这比小无悲可差远了,还吵得很,唉,烦死了!”
清如无可奈何地把那孩子推回给江问知,敷衍道:“那就送回家里吧。”
“送不回去了。”江问知摇摇头,“问川今年又是大旱,这一批灾民都没能进明州,这孩子的爹娘,都不在了。”
另两人这才沉默,薛灵妙却见惯了生死,虽然知道不能多说,但也不会轻易动她的恻隐之心,犹疑着问:“那,就丢在这儿?”
“...罢了。”
清如叹一口气,无奈地望向身边狼心狗肺的两位知己,最后还是只能认输,他虽是出家人,却远比不上这两位心狠,决计见不得这么一个孩子被丢在荒郊野外,只好主动道:“辟尘掌门向来可收两名徒弟,贫道收下便是。”
这才正中薛灵妙下怀,当即笑道:“哎呀,那多委屈你啊,这女娃可比无悲差远了。”
清如摇摇头道:“无悲那样的资质心性,本就是万里挑一,可遇不可求。你若真心要收徒,全不必这样苛刻,实则后期用心栽培,她若肯下苦功夫,不见得会比无悲差太多。”
“嘁。”薛灵妙不以为然,见那女童停了哭声,又屈指一弹她脑门,惹得人家继续嚎啕大哭,“依我看,这孩子天生反骨,要么是个出众的小妖女,要么,也就是个俗人。你若想她出众,恐怕便不能教她太乖。”
清如想,无欢这样,也算众望所归,长成了个出众的小妖女,还算不错。
当年他领着无欢回到门中,恰见清徵正跌跌撞撞地跟着无悲习剑,无悲转过头来,神情淡漠。无欢小孩心性,被这冷若冰霜的师兄吓得后退几步,本能地躲去清如身后,却听无悲几步上前,恭敬地拱手问好:“师父。”
清徵好奇地探过头来,可她天生胆子小,只是看了一眼便缩回去,小声地叫了一句:“师兄。”
“都在啊,也好。”清如一眼望去,偌大的校场上,三个孩子俱是一身白衣道袍,个个生得粉雕玉啄,好看得紧,他的心情也随之放晴,全无被薛灵妙强行塞给一个徒弟的恼愤,“这是无欢,日后便是小师妹了。无悲,武道之上,你要多多看顾,生活起居,就要仰仗清徵了哦。”
清徵眨了眨眼,不敢反驳,只小声地应了一下。
无悲微微点头:“谨遵师父令。”
“不必这般拘谨,无欢天赋奇佳,不输你俩,你们三人都要刻苦修习,互相督促,不可懈怠。”清如一一摸过他们发顶,笑眯眯道,“你们会是辟尘门永远的骄傲。”
两个女孩还不太懂事,但无悲已沉稳地接过重担,坚定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