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但林奈奈却莫名地想要靠近,想要拨开那一层厚厚的黑色的物质去看内里的世界。
她害怕,但她也愿意上前。
愿意上前带他离开那个深渊。
只听那低沉的、毫无情绪波澜的声音在月色下宛若死神的低语:“你真的觉得,人活着是存在某种价值的吗?”
“……”林奈奈不明白,人活着当然有价值,人世间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享受美好,帮助他人,丰富自我……明明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价值。
难道说,这些事在他眼里都毫无意义吗?
可是,怎么会有人不在乎自己每天吃的是什么,好不好吃,怎么会有人看到飞流直下的瀑布或茂密的丛林而不感到惊叹?
太宰治进一步解释道:“人类既害怕死亡,又被死亡深深吸引,在城市里,在文学作品中,死亡不断被消费着,无法转换成任何东西,”说到这里,他的鸢眸中缓缓升起一丝向往,“仅此一次的死亡,那便是我的愿望。”
“可是……”林奈奈往前走了两步,踏足那片无人接近的、压抑的黑暗区域,她的声音稚嫩但坚定,“太宰先生认为,死亡的定义是什么呢?”
皎洁的月光洒落银辉,模糊了她的面容,甚至模糊了她的音色,使一切都变得轻柔起来,让人恍惚地觉得这就是一场梦。
对,一场梦。
太宰治又想起之前三次的经历,只有在梦里,他才能遇见那温柔到超出一切凡尘的存在,那是理想化的,那是虚构的,那是不存在的。
唯有她浅棕色的眸子在月光的点缀下熠熠生辉,其中好似有银河流转,亮亮的,引人无限向往。月光在她的眼睑下投落了一小片阴影,被细长的睫毛裁成同样细长的光斑。
她的声音如水波微漾:“你听说过忒修斯悖论吗?当一艘船上的所有零件都被更换之后还是原来的那条船吗。”
太宰治心里一紧,他隐隐约约预感到面前的少女即将说些什么,可他一边期待一边害怕,这种矛盾让他既想阻止她继续说出口或是他逃离这个地方,又想听她亲口说出那既定的答案。
就像他亲手为自己戴上沉重的枷锁却又想获得自由,多么可笑,多么荒唐。
时间在缓缓流逝,无动于衷的太宰治只能听她继续说:“我们每天都会经历不同的事,这些或大或小的事会在潜意识中不断改变我们的人生观、价值观。我觉得人是由记忆构成的,以往的经历塑造了基本的性格,以后在一天天的经历中不断完善、修正。面对同样一个问题,三年前的自己和三年后的自己甚至会做出截然相反的决定。这样想的话,我觉得我们每一天都在死亡,”她顿了顿,“不对,应该是每一秒。”
她的眸子远比朦胧的月光更显温柔。
“我们每一秒都在经历死亡和新生,所以,”她下定结论,像是纯洁无瑕的天使在给迷途的人耐心地指引,轻轻吐道:“死亡并不是仅有一次的奢侈品啊。”
林奈奈终于拨开了那层黑色物质,所有的阴暗瞬间被一束强光荡平,灰飞烟灭。
太宰治的心猛烈地颤动起来,自我创造的外表看似坚硬冷峻的外壳出现一丝裂缝,然后只听“咔咔”两声,裂缝不断延伸,像是树木的树枝般不断分支,相互交错,最终,一碰即碎。
他的睫毛轻颤,配合上他此刻的表情,不知为何,林奈奈莫名品出一丝脆弱。
像是溺水之人看见浮木,意外飘落荒石的种子终于汲取到一丝养分,得救之人的第一反应往往并不是惊喜庆幸,而是终于放下了这么久以来的故作坚强,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抖落出自己的脆弱。
太宰治那颗摇摇欲坠的心终于安稳下来,他终于坚定地相信,那不是梦,那真的会是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