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奶奶盯着柳城华看了好一会,神情有些晦涩难辨。
家里三个儿子,幺儿活泼嘴甜,总是最能激起她和老头子的疼爱,不由自主的将注意力放到幺儿的身上。
老大总是贪心不足,嫉妒他们对幺儿好,天天在家里搞事情,气的老头子暴跳如雷,每天不是在挨揍就是在挨揍的路上。
只有老二,长的老老实实,性格也是木讷的很,不会说好话讨好别人,也不会故意搞事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村子里的人都说老二是个老好人,不懂得拒绝,最是好欺负。
但只有柳奶奶不这么想,比起老实木讷的老二,她宁愿和表面上自私贪婪的老大打交道,没见即使家里这么困难,柳奶奶几乎借遍了整个村子,甚至是从柳天明那里借了几百块钱,却从来没有向柳城华开过口。
即便柳城华家是如今整个村子当中最富裕的一家。
柳奶奶记得,那还是三十多年前的时候,那时家里还没有幺儿,只有柳天明和柳城华两个儿子。
那时候的柳城华只有三岁多一点,路都走不稳当,小小一个长的也是很可爱。
因为他年纪小,她和老头子不由自主的将注意力多放了一些在柳城华的身上,这引起了柳天明强烈的不满。
在弟弟没出生以前柳天明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什么东西都是他的,弟弟出生以后夺走了父母大半的关爱,他的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了嫉妒来,可那个时候弟弟还小,是个只能躺在床上哇哇大哭的小屁孩,家里好吃的好喝的都还是他的,柳天明也就忍下来了。
但随着弟弟的长大,柳天明越来越不满了,自私贪婪的他不愿意有一个弟弟分走父母的关注,还要和他抢鸡腿吃,于是在柳城华三岁的那年,柳天明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将柳城华抱出家门扔到了后山。
那时的山林还未经过开发,一到了晚上,什么蛇虫鼠蚁,恶狼猛虎都会出来,柳天明想着,只要自己的弟弟被狼给吃掉了,那家里的所有东西又会变成他一个人的了。
柳奶奶和村子里的人找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柳奶奶才找到了柳城华。
三岁的小孩突兀的出现在她的面前,那样血腥又恐怖的一幕几乎吓的柳奶奶心脏骤停。
小小的孩童坐在一堆碧绿碧绿的树叶子上面,他全身上下都被血液浸透,像是刚被人从血池中捞起来的一样,在柳奶奶看到他的时候,正冲着柳奶奶笑的开怀。
柳城华的嘴角咧的巨大,露出里面森白的牙齿,可就在这些整齐排列的牙齿上面,残留着一些殷红的血色。
他手里正抓着一只鲜血淋漓的兔子,兔子雪白的皮毛被血液染红,只剩下一片黑褐的腥臭。
见到柳奶奶以后,柳城华忽然动手硬生生将一条兔子腿给扯了下来,殷红的血色瞬间溅了柳城华满脸,可他脸上却从始至终都带着笑。
小小的孩童露出魔鬼一样的笑容,举着血肉模糊的兔子腿递到柳奶奶面前,纯真无邪的嗓音中透露着无尽的残忍,“娘,你看,这兔子,长的像不像大哥?”
“只这么轻轻一拽就断了,好脆弱哦……”
血红色的液体映衬进柳奶奶的视野,在一片碧绿碧绿的丛林之中,流淌出森冷,诡异,和不详。
清晨的朝阳像是将熟未熟之时被捅穿的蛋黄,流淌出的橙红色和遍地的鲜血混合在一起,绽放成一团唯美的艳丽。
奢靡的红色倒映在柳城华的眼睛里,使得他更像是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歪着脑袋紧紧的盯着柳奶奶,神色专注近乎疯狂,“你为什么不接住我给你的兔子?你是不喜欢我吗?”
冰冷的语调完全不像是出自于一个三岁的孩子,柳奶奶的一颗心阵阵发凉,眼前这个魔鬼,真的是她生下来的吗?
就在柳奶奶心里发寒想要跑掉的时候,眼前的小孩突然又变了一副神色,双眼中的诡异消失不见,大大的瞳仁中带上了惊恐和害怕,身体颤抖的厉害。
他惊恐万分的喊着柳奶奶,“娘……我害怕,呜呜呜……”
终究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柳奶奶心中还是有些不舍,她内心纠结半晌,最终还是选择了抱走柳城华。
往山下走了一小节路,柳城华忽然伸出手指向了柳奶奶的身后,惧怕不已的说道,“狼……那里有狼……”
柳奶奶心下一沉,她带着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躲得过恶狼的攻击,她心生警惕地捡起了一根棍子,正准备跟恶狼做殊死搏斗时,却忽然又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
柳奶奶大着胆子走了过去,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匹躺在地上,早已没有了生命气息的狼。
那匹死狼的指甲上残留着一块碎布,和柳城华衣服上的一模一样,狼的脖子上还有一个巨大的血窟窿,鲜血已经凝结,只剩下散发着阵阵腥臭味的黑褐色的血痂,但柳奶奶还是通过那残留的痕迹,依稀辨别出来了那个血洞是柳城华的牙齿造成的。
她完全不敢想象,一个三岁的孩子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够从饿狼的口中活了下来,而且还反杀了狼。
那一瞬间,柳奶奶心里完全没有了儿子活下来的庆幸,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害怕,她害怕这个年仅三岁的幼童。
她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三岁的小孩脸上只带着茫然无措的神色,就好像她之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样。
可柳奶奶知道,那不是梦,那是真实存在的事情。
柳奶奶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样带着柳城华回了家。
经此一事,之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完全变了个样子,只剩下了木讷和呆板,说话做事也开始变得非常的迟钝。
他总是沉默寡言的独自一个人待在一边,默默无闻的像是一个透明人,长大后的他老实本分,真诚厚道的像是一个圣人,从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半点的争执。
即便是当年分家的时候,柳城华也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就好像即便是父母不分给他一分钱,他也是没有任何的怨言。
柳城华忠厚,老实,纯朴,诚恳,从三岁一直到三十多岁,从未表现出负面的情绪,可柳奶奶却一直觉得他无比的可怕,她从未将当年在山里面见到的景象说出来,可那副惨烈的状况却始终盘踞在她的脑海,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自从分家以后,除了柳奶奶叫他,柳城华从未主动踏进过老宅一步,今日柳落雁她们刚出了事,柳城华就一反常态的过来了。
这让柳奶奶不由自主的生出了警惕之心,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她乐呵呵的拒绝了柳城华手里的水果,不动声色地开口说道,“过来就过来嘛,还带什么东西,大丫和二丫天天跟桑柔一起,平白的捡不少好处,桑柔只是在这儿吃顿饭而已,哪还让你带专门带着水果又跑一趟。”
柳城华一下子紧张的双手都有些不知道往哪放了,见柳奶奶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收下水果,他只能继续的提在自己手里。
男人宽厚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落寞,似乎是对于柳奶奶不愿收下他东西的难过,柳城华不安的搓了搓手,脊背越发的弯了下来。
“娘……娘不愿意就算了,”他磕磕绊绊的说道,“我知道我笨,娘不喜欢我……”
他说的很是可怜,憨厚的脸上带着一丝期盼,期盼着柳奶奶能够接受他的好意。
可终究柳城华还是失望了,即便他唯唯诺诺,可怜无比,柳奶奶却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只是淡淡说道,“你想多了,我没有不喜欢你。”
柳城华讪讪的笑了笑,“是。”
随后,柳城华的目光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不是说要吃饭吗?我怎么没看到桑柔?”
柳落雁洗干净了身上的脏污,换了一身衣裳,脸上被树枝和石头划破的伤口却还存在,不过因为此时没有瘆血,再加上天晚了院子里没有点灯,柳城华看的不太清楚。
他只看到柳落雁坐在廊下用帕子绞着头发,没有丝毫被侵犯了以后的难堪和窘迫。
柳奶奶摆了摆手,有些无奈的说道,“三个丫头天天就知道疯跑,跟个皮猴子一样,这不是弄了一身的泥,我让她们洗澡去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柳城华脱口而出,“大丫这么听话的一个孩子,也会弄的全身都是泥,需要洗澡吗?”
时喻微微一笑,眼神如刀,“二哥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家大丫了?”
在柳城华的记忆当中,他的这个小弟一直都是一副颓废的模样,不是整日里抱个酒在喝,就是醉生梦死的躺在路边上。
即便是在付雪薇没有逃跑之前,小弟虽然人比较精明,也比较会说话,但身上总是温和,从未露出过这种让人为之一颤的目光。
看来他的小弟这一次清醒过来,当真是变了不少啊……
柳城华装作很害怕的样子缩了缩身体,越发的唯唯诺诺,“就……就是问一下而已。”
“问一下?”时喻施施然上前几步,廊下昏暗的灯光洒落在他的身上,照出一道修长的影子。
“二哥这问的可真是奇怪,”碎发被微风拂起,露出男人锐利的双眼,“大丫洗不洗澡,似乎和二哥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二哥忽然会问询大丫,是知道什么事情吧?”时喻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步步紧逼,“二哥做出这种事情的时候,有考虑过桑柔吗?”
“王赖子那种混蛋,二哥竟然会相信他的为人?这种不亚于与虎谋皮的事情,二哥也做的出来!”
柳城华的面颊不可见地抽搐了下,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神情。
时喻凉凉一笑,声音越发犀利,“二哥究竟是如此的见不得我好,才会以如此老实本分的形象去暗害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还是说……”时喻猛地拖长了音调,“二哥这么多年来的形象全部都是装的,此刻才算是露出了你的真面目!”
柳奶奶身体一晃,恐惧就像是被疯狂生长的野草缠住了心脏一样,越收越紧,多年前的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