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语道:“到现在这一步,我也不在乎这个了。”
“是吗?”钟敏道:“那你为什么愿意出来?”
“怕没机会再跟你面对面好好聊一聊。”简语道:“钟敏,你在绝路上,我想陪你走最后一程。”
“怎么绝路呢?”
“从我让你离开你不愿意走的那时候起,你就在绝路上了。警方一定会查到你的。”简语道:“顾寒山也来跟我说,让我把你交出来。她找警方,找媒体,找一切可能的办法,要把你抓出来。”
“顾寒山?我会怕她吗?”钟敏冷笑。
“别开玩笑,钟敏。”简语道:“我给你提供过退路,但你拒绝了。你已经没有退路了。被警方抓到会是最好的结果。顾寒山真的敢下手,你不要用普通人的思维去想她。她真能下得了手。”
钟敏笑笑:“你不明白,出国也逃不掉的。”
简语刚要说话,钟敏抢先道:“范志远案子里关键证据,是我伪造的。”
简语一愣。
“那滴血,是我抹上去的。”钟敏道:“但是范志远知道那是伪证,他非常坚决,他很肯定那个死去的姑娘没有留下这个痕迹,他的律师都没法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虽然现在他以为是警方干的,但他总会想出来的。他现在,就已经知道我在外头动手脚了。如果他活着出来,天涯海角,他都不会放过我。顾寒山有什么可怕?她会强奸我吗?会虐待我吗?她顶多杀了我。范志远会让我生不如死。”
简语僵住了。
“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简教授。我想证明给你看你不认我这个女儿是错的,我要用学术成果羞辱你,我要报复你,报复范志远。我要伪装成一个普通人,我要有自己的人马组织对抗范志远,我要赚很多很多钱。我还要想办法既达到目的又躲开警察侦查。”
简语叹气:“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钟敏道:“我认真想过了,如果我这一生遭遇了什么,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一切都拜你所赐。”
简语沉默,他不服气,但他来到这里不是跟钟敏辩论道理的。
钟敏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简语觉得她并不知道,但他什么都没说。
钟敏道:“我一开始只是范志远的跟班。我引起了他的兴趣,我活下来了,但我被他盯上了。我只能继续跟他周旋。一开始我当然不是自愿的,后来我发现,他往国外卖人,他跟a国的□□合作。因为他爸爸在a国,他让他的合作伙伴没事就去骚扰他爸一下,他要让爸知道他做了什么。他爸很怕他,躲这么远,见不到他还被他困扰。我从他那里得到了灵感,我当然也可以。”
简语终于没忍住,他道:“你其实不用学,你妈妈已经永远离开了,生与死的距离更远,但我也一直没能摆脱她。我最痛苦的时候,跟顾寒山的爸爸聊过,他是我最敬佩的人,有这样一个女儿,他是怎么做到的?是怎么能坚持下来把她养育得这么好。顾寒山小时候,对周围的人,包括父母,都充满了排斥和愤怒,就像你对我一样。而小熠的死,也让我对你的想法很矛盾,我心里恨你,但理智又告诉我你被利用了。你妈妈一开始是不承认的,她把责任推到你身上。后来很久很久之后,她要自杀之前那段日子,我们聊过,那时候她才承认。”
钟敏看着他。
简语继续道:“总之,我非常痛苦。我问顾亮,顾寒山对他没有父女的感情,他也因为她失去了妻子,失去了事业,以后的人生也摆脱不了她,他是怎么克服的。”
简语回视钟敏:“顾亮告诉我,顾寒山于他是人生的磨练,如果没有顾寒山,他只是这世上近八十亿人里普普通通的一个,只是这样而已。事业成功、家庭美满,许许多多人都这样,没什么了不起。但是他的女儿是顾寒山,这么大的一个考验,他都能完成,他是一个伟大的父亲。老天爷明明有八十亿人可以选,但就是选中了他,把最特别的孩子赐给了他,他怎么能辜负这份委托。”
简语深深地看着钟敏:“我受了他的启发,调整了自己对你的心态,我不再恨你,我帮你安排最好的教授,你选中的男朋友,我也用心扶持。虽然我们的关系依旧很糟,我对你也有许多不满,你离我心里好孩子的距离很远,但我仍然包容你,为你做了许多事。这都是因为有顾亮这个父亲在做我的榜样。但你最后杀死了他。”
钟敏沉默。
“你杀死了他。”简语再一次说。“只是为了泄愤。”
钟敏忽然转身往外走:“我们在这里耽搁太久了,不安全。走吧。”
简语跟着她走。
钟敏忽然道:“我不会后悔的。”
“不必告诉我这个。”简语道。
“这是我最满意的一次行动,这么复杂,这么完美,毫无破绽。”钟敏道:“甚至对顾亮来说都不算残忍,他以为他救的是他女儿,也算死得其所。”
简语停下了脚步。
钟敏转身看他:“你愤怒吗?觉得我是恶魔吗?顾寒山因此被关到精神病院,是我最高兴的事,我希望她能被关一辈子。我安排人去刺激她,侮辱她,我希望她的病越来越重,彻底疯掉……”
“好了。”简语打断她,严厉地道:“你现在如果不能冷静地处理自己的情绪,就别开口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在这节骨眼上刺激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钟敏抿了抿嘴,往外走。
简语顿了一会,这才跟上她。
两个人很久没有说话。
钟敏带着简语从楼边绕到后巷,离开了吉祥路,打了一辆路过的计程车,走了十多公里下了车。这里是哪条路,简语不认识。然后钟敏带着简语,骑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老年代步车。她戴着遮阳帽和口罩驾着车,简语拿着拐杖坐在四周都包围起来的车蓬里。
钟敏这才有话说:“你说警察会不会猜到我们这副样子?”
简语没说话。
钟敏忍不住又道:“你不问我们去哪里吗?”
“我们要去哪里?”简语问。
钟敏却道:“你说得对,我是有些兴奋,也许我潜意识里明白这是我能和你在一起最后的时光了,居然也是我们相处最好的一段时光。”
钟敏右拐,把车子靠路边停下了。她转过身,看了看车厢里的简语:“我其实是有一个终极计划,但这计划里没有你。你在另一个计划里。可现在你在这里,我有一句话很想对你说。”
“你说。”
“如果我死了,把我跟妈妈葬在一起吧。”钟敏道,“我大概真的有病,我这么恨她,但是我还是想跟她在一起。”
“好。”简语心里非常难过。
钟敏犹豫了一会,道:“再加一句吧。”
“你说。”
“可以承认我是你女儿吗?就算私下里对朋友说也可以。”
“我已经说了,我告诉了警察。”简语道。
钟敏愣住了,然后她笑起来:“那我还有一句话。”
“你说。”
“如果我死了,能帮我报仇吗?就像顾寒山为了她爸爸那样。”
简语沉默半晌:“比起死后复仇,我们有更好的选择,钟敏。我们去自首吧,我认识警方高层,检察院,我还可以请最好的律师……”
“好了。”钟敏冷笑着打断他:“我的话说完了。”
简语噎了噎,但他仍挣扎道:“你还可以举证范志远,你可以让他接受法律的惩罚。只要你愿意,他们那伙人,一个都逃不掉。”
“然后跟他一起死吗?”钟敏道:“在我被判死刑前,我还要被关起来,一遍一遍的被审问,他们会逼迫我一遍一遍地回忆和叙述那些事情,一次又一次地撕开的我伤口。完了我还要被鄙视、嘲讽、咒骂……”
简语低下头,闭上眼睛。他完全理解,他也是这样。从前当他察觉有一点不对劲,他下意识地逃避和装瞎,就是因为这个。被问话被审查被审讯,一遍又一遍逼迫他承受羞辱和难堪。他辛苦奋斗得到的荣誉、名望、所有的一切,都将消失。
但有什么用呢,终归都是会消失。
简语抬起头来,恢复了冷静:“那你的计划是什么呢,钟敏?”
钟敏转过身,继续骑起了车子,她目视前方:“跟他们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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