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简语当面跟你解释顾寒山的病?”向衡问。
“是的。”贺燕道,“再婚这件事,顾亮非常的慎重。是他求的婚,但他又不让我马上答应,他给了我很多次机会考虑清楚,见一见顾寒山的医生是他给我安排的最后的功课。他说见完这个医生,你再给我答复。”
“简语怎么说的?”
“他说顾寒山的病情是他见过最特别最复杂的,但她的状态却是他见过最好的。他夸顾亮是个了不起的爸爸。他跟我说了如果要加入这个家庭会面对的困难,以及顾寒山的病情以后有可能会面对的结果。”
“比如呢?”
“最大概率的是,顾寒山终生需要监护人看护,但可以居家生活,情况好的时候,可以有条件的参加社会活动。也有可能病情恶化,需要长期住院疗养。还有一种情况,概率不大,但有可能会发生的,就是如果看护不当,让她长期经受负面刺|激,她可能会发病,反社会、暴力。一旦发生,没法回头。
“简语说他经手过的相关病例都有证明这一点。但他也让我们不必太担心,虽然顾寒山有先天的脑部问题,但基因上的高危突变少,最重要的是,她有个很幸福的家庭,她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而且一直接受着有效的治疗。她的病和行动一直得到及时、正面的积极干预。”
向衡打断她:“什么基因高危突变?”
“就是有一些基因突变,最有名的,叫战士基因。携带这类基因的人好斗、易怒、多动、神经质等等,如果在童年时遭遇过虐待、暴力,就有机会会发展成反社会,走上犯罪道路。具体的医学上的解释我说不出来,你可以去查一查。”
向衡在他的笔记本上记了下来。
贺燕又道:“女性携带这类基因的概率是很低的,所以受到的影响小。总之,他说顾寒山的情况,会发展到这种程度的可能性非常小。但他作为医生,基于顾寒山的脑部情况,会给我们建议,让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一定要看护好她,给她正确的引导。”
贺燕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向衡耐心等了等,却见她只看着自己,便道:“你想说顾寒山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照顾,但有时候她也身不由己,这些是有科学依据的,是吗?”
贺燕没回答,只继续往下说:“那天我跟简语聊了三个多小时,学到了很多东西。然后我就答应了顾亮的求婚,我们结婚了。我之前就跟他们父女俩相处过几年,我对未来非常有信心。顾寒山虽然冷冰冰,但不招惹她,她也懒得理你,比那些没事找你麻烦的孩子其实更好相处。只要别想着讨好她,别想改变她,就能相安无事。我和顾亮还按着原来的生活方式照顾顾寒山,她也非常稳定,越来越好。”
“嗯,我等着你说重点。”
“向警官,你知不知道,人的大脑,直到二十多岁时,神经递质才完成分层,大脑才基本发育成熟。发展型的精神类问题总在十几二十几岁的时候才出现,有些精神分裂症在这个阶段才首次出现明显症状,因为这个时期,青少年的压力是最大的,恋爱、升学、求职等等,这些压力对前额皮质的发育损害最大。所以顾亮对顾寒山的高中阶段和上大学之后的情况很小心处理,密切关注她的状态,生怕她承受了不必要的压力。”
向衡想到了简语说的,顾寒山的高考压力很大。他们这些普通人只想着她的完美记忆考高分易如反掌,但其实后面居然还有这些多的艰难。
等等,向衡忽然反应过来了,他坐直了。
积极的正面干预,充满爱与呵护的家庭温暖,这些对顾寒山有益的东西,在顾亮死后都没了。
负面刺|激、如同虐待一般的绑缚困境、以及大脑发育期的不稳定阶段的最糟糕情况,却全都有了。
这个时机!
贺燕道:“从前,顾寒山虽然也有艰难的时候,也发过病,曾经伤害过自己,但她没有真正伤害过别人。她很懂医学,了解人体结构。她一直知道这些要用在正道上。她真的很喜欢狗,但她很懂事没提过要求,有次她在宠物店摸狗狗,她爸催她走,她知道她爸担心什么,她还说,你看这狗的眼神,它比你更信任我。”
这次向衡听懂贺燕的意思,顾寒山说得出来,就是她做得到的。她完全没有打算伤害谁。
“但是。”贺燕话锋一转,那语气让向衡知道终于要说到重点了。“顾亮死后,顾寒山住院,在她情况好转后,有天她突然袭击了一位男性护工。监控拍到了袭击过程,她抓住那护工的手指,一下就掰断了,然后抓住他的头撞向病床床栏,正好撞到眼睛,接着她踢他,把他那里踢伤了。”
向衡:“……”
“非常果断利落,丝毫没有犹豫,行为相当暴力。当时旁边就站着别人,都来不及阻止她,她已经打完了。那个护工伤得很重。”
向衡:“……她为什么袭击他?”
“她说之前她被绑的时候,那护工摸她。”
向衡皱紧眉头。
“医院方面不承认,那护工也不承认。那护工虽然几次帮着搬搬抬抬顾寒山,但旁边都是有人的。他没有单独跟顾寒山在一起。顾寒山也说确实是这样,所以那人只是趁机摸她,虽然没能真正做什么,但几次都有摸她。顾寒山那时候没法反抗,精神受到了严重伤害,她说她这么久没能康复,也有这个原因。”
向衡把本子推给贺燕:“把这个护工的名字和资料写给我。”
贺燕拿过笔写上,一边写一边道:“这事情后来私了了,我们赔付护工的医疗费,他眼睛视力受损严重,那里也伤了。顾寒山下手挑地方,攻击非常有效。不是冲动的,是她有计划的,蓄意的。她受到了伤害,她要报复。那时候我就知道,顾寒山不一样了。私了这事,简语也有帮忙,他跟院方非常熟。院方也知道顾寒山的情况,这事真打起官司来,他们理亏的,对声誉影响也大。那护工嘴里不承认,但也不敢追究。”
“你觉得那护工真的做过吗?”
“我只能想他就是做过。”贺燕道。她把本子推回给向衡。
向衡道:“顾寒山被绑是她犯病最严重的时候,神志清楚吗?”
贺燕不回答,只道:“这事发生之后,我把从前简语、顾亮跟我说的,平常研究的有关顾寒山病情的事都认认真真想了一遍。就是前面我跟你说的那些。那些保护她的,正面温暖有爱的条件,都没有了。她又正好处在一个敏感波动的时期。她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压力让她崩溃发病,而治疗手段和强制约束对她来说就是虐待……”
贺燕说不下去了,她抬眼看着向衡,向衡也看着她。
贺燕道:“谢谢你,向警官,你还能跟顾寒山要一个承诺,她答应给你一个阻止她的机会,她就会尽力做到的。而我,没有阻止她的能力,没法跟她提要求。真凶是必须要找的,不然我和顾寒山都还有危险。可是找到了,会不会有另一个悲剧发生。”贺燕越说越难过。“顾寒山这么年轻,她不能在牢里或者医院里度过后半生。就算她侥幸逃脱,这事对她的影响怎么消除,刺|激的快|感让她大脑上瘾,像毒|品一样,她会不会以后就变成另一个人?我跟她讨论过这件事,我跟她争执过,她只是冷冷地看着我,我知道,我说服不了她,她是下定决心的。杀父之仇,她一定要报。所以,有些我做的调查,没有结果之前我不会跟她说太细节的东西,我怕她一时冲动酿成大祸。我没有阻止她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