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有半米多深,是要掀开盖子,加上桌子的高度,周青青费了点力气才打开。箱子里放着的是姑婆的衣物,最上层放着的是一本相册,封面是位娇媚的女郎,相册侧面裂开一道口子。
“还好你在,白天他们过来了总是忘记,晚上才想起来,也没个人帮我拿。”姑婆用皱纹的粗糙手,轻抚着相册的封面,像对待一件珍宝一样。
“姑婆,你为什么不去表舅家住,他们也好照顾你。”
“病床前百日无孝子,能不给他们添麻烦就不麻烦了。”姑婆翻开第一页,是一张只有两个人的照片,只有四五厘米宽,照片边缘是锯齿状,画面泛黄,却十分干净,“这里是我的家,我能到哪儿去。”
周青青没见过姑爷爷,听奶奶提过几次,每次都是惋惜说姑婆命运不好嫁的是个短命的,爷爷说过几次,可每次都是咬牙切齿的连说带骂。周青青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有个表姐要裸婚远嫁,爷爷就说了句“可别像你姑婆”,远嫁的姑婆在家里是反面教材。
“我那老哥哥是不是总在家骂我?”姑婆说着眼眶里有莹莹泪光。
“爷爷总看一张照片,奶奶说照片上有姑婆。”
姑婆用手背擦泪,她悲伤地说,“他们始终是舍不得真的怪我。”
“姑婆,你和爷爷吵架了吗?”爷爷从来没有说过要看望妹妹之类的话,姑婆也没有来过家里过,时间久了,周青青都不知道她还有位姑婆。
“如果只是吵架就好了,是我做了让他们很失望的事情,彻底伤了他们的心。”姑婆拍了拍旁边的床铺,“你想听吗?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记得住。”
“好啊。”
姑婆慢慢说,“我这辈家里只有和你爷爷两个孩子,在那个年代,家里算孩子少的,我是小的那个,没受过穷没熬过饿,最苦最难的时候,是父母兄长替我遮挡。我上过学读过书,他们不希望我能光宗耀祖只希望我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希望我能当老师,稳定就好。他们给我的纵容把我惯坏了,让我遇到他的时候,才会那么不管不顾……”
姑婆口中的他,就是她早逝的丈夫。姑婆认识姑爷爷的时候才十几岁,在一家学校里教孩子读书识字,因为长相和家世,来上门求亲的几乎踏破了门槛,“这个无趣、那个呆板、这个没有上进心、那个没有共同话题……”无论哪个年代,消极相亲的大概就这么几个理由,被姑婆用了一整遍,可家人又实在疼爱她,仍旧是舍不得责怪,尽心地为她寻找佳婿。姑爷爷是个没爹没妈的孩子,征兵时候逃跑到外地扛大包做苦力的,不敢回老家连户籍都没有的人,可姑婆就是爱他,甚至为了他要远离家乡亲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太奶奶最初是强烈反对,后来看姑婆实在喜欢,退了一步说让他们留在c市,最后姑婆仍是跟着姑爷爷回了房水县,他们离开时,太奶奶太爷爷,也就是周青青的祖父母曾说过狠话:你离了这个家,就不再是我们的女儿,以后是生是死,是贫是富我们都不再管了。
姑爷爷是个有决心的人,他觉得姑婆跟着他自然是不能让她失望的,回到老家先借钱买了块地盖了间房子,一天做几份工,才有了院墙,有了家居,有了家电,这份家业是一点点挣出来的……
好久不长,回房水县的第八年,姑爷爷就因病去世了,最小的表姨仅半岁。三个年幼的孩子成了姑婆的累赘,有人给她出主意让她再嫁,也有人让她向父母低头认错,亲生父母总不会真看着她吃苦而置之不理。
“当时啊就是太倔了,撑着一口气不肯认错。”姑婆说,“怕泄了气就再也撑不起来了。”
“爷爷并没有真的怪你,他只是很担心你。”周青青劝慰姑婆,所以爷爷才会把儿子周元恒送到房水县来过暑假,说是来度假其实只是让孩子代他来看看妹妹过得好不好,自己抹不开面子来关心,指望从孩子口中描述妹妹的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