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正文完结【中】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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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瑶迷茫地动了动睫毛,语气有些迟钝:“夫君不识得我了么?”

这话问得太出奇,裴和渊提了下眉梢:“孤识得你?”

“什么意思?你想不认?我都怀了你的孩子了!”关瑶瞠大眸子,嘴里骂着负心汉,两脚用力蹬开被盖后低头一看,傻眼道:“我肚子呢?”

裴和渊面色古怪地看着榻上胡言乱语之人。

不过是顺手搭救的,本来他早便忘了有这么个人,可适才自广元殿出来时,恰好听得自这殿中诊治的医官在与人说着话,道是这女子昏迷之中满嘴胡话在骂自己,一时心奇便转道来了。

且他看过脉案,不过是摔得头脑有些震荡罢了,并无喜脉之相。

心思还未转完,那低头找“肚子”的人突然转头看着被他抓住的手,瘪了瘪嘴后,一个“疼”字将将出口,泪珠子就从眼眶滑了出来,打湿两侧鬓角。

濛濛泪眼光华涟涟,裴和渊的心没来由地抽痛了下。

他松开手,攒着眉头微不自在道:“孤并未用力,怎么娇气成这样?”

这样别扭的语气和神态,与关瑶记忆最初的裴和渊无比贴合。

刀刻斧凿般刻在脑中的往事潮水般涌来,关瑶越加委屈了。

要不是他有那怪症,她犯得着这样辛苦么?

明明身有怪症的人是他,可这人不单折磨自己,还要折磨别人,真真好没天理!

以往要冲自己的夫婿发脾气时,关瑶自然无须过脑,是以她当下一时没忍住,直接冲裴和渊翻了个大白眼。

“怎么?孤还惹你不悦了?”裴和渊气得发笑:“孤怎么着也算你救命恩人罢?你这样对待孤,多少有些以怨报德?”

关瑶先是愣住,随即在裴和渊明显看着陌生人的视线之中才逐渐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上世在大虞与他初遇的场景中,他不识得她,是正常的。

而见关瑶呆呆地不会说话,裴和渊没了耐心,站直身吩咐道:“既醒了,明日便把她送出宫去。就当孤日行一善,救了只白眼狼。”

“哎?你去哪里?”关瑶立马撑着起了身,可她动作太猛,不防脑袋发沉眼前发黑,幸于险些一头栽下榻之际,被人手疾眼快地扶住。

是走出几步的裴和渊适时回转,将她捞在了怀中。

异常柔软的地方颤巍巍地摩擦着手臂,裴和渊瞥了她前襟一眼。

这处生得如此丰腴,难怪平衡这么差。

关瑶着实被吓住了,足有好几息才恢复了些。

她一把揪住裴和渊衣襟:“我不走!”

“你说不走就不走?这里是大虞皇宫,由不得你。”见此女又开始对自己动手脚,裴和渊不想再追究来处,更不欲再搭理她,直接将自己的衣襟从她手中扯出,再甩袖大步离开。

关瑶欲要追上去,奈何头晕得厉害,轻易不敢再动,只得躺在迎枕之上暂作休憩。

待头脑平复许多后,关瑶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理了理纷纭的思绪。

眼下的状况,很明显是到了大虞看到她自己后,便直接入了这具躯体。

而如果她不曾记错的话,裴和渊在大虞受的刺激发生的巨大转变,则是他出宫看裴絮春,而她被常太后打成细作,押入天牢受重刑。

便是这堂事,引得他大开杀诫,自此万劫不复。

那么当下之急,她必须想法子在这宫里头赖下来,绝对不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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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理完手头政事,已近子时。裴和渊将狼毫置于笔架山上,走去殿外站了片刻。

已是仲冬时节,夜息拂体沁凉,星光细洁亦疏淡。这样的夜,宫灯都比平日多点了几盏。

略站了站,裴和渊正往寝殿回时,半途闻得一阵丝竹声钻入耳中。

循声望去,是正南方向的宫殿燃起耀目的灯烛,在四下幽寂的皇宫之中,格外令人难以忽视。

不用亲至,也知晓那殿中定然亮如如昼。

须臾笙歌悠荡起来,嘻笑淫曲仿佛能穿透整个大虞皇宫,令每个角落都染上那靡纵之色。

裴和渊唇角勾起一记讽笑。

差点忘了,这个时辰,他那位好父皇才刚起。

晨昏夜醒,醉生梦死,多好的日子。

站定朝那处看了会儿后,裴和渊收回目光,问身旁跟着的吴启:“你说……孤若是未曾回这大虞,眼下会是怎样的际遇?”

“以殿下之学识,定会金榜高中,在那大琮朝堂有一番作为!”吴启不假思索地答道。

裴和渊却笑了笑:“你想多了。贺宸不会让孤有金榜题名的机会,指不定,孤连他那殿试都没有资格参加。”

毕竟大琮那帝王宝座上坐着的,是个对忠臣良将也下得去手的昏君。

思及此,裴和渊闭了闭眼。

舅父临终前的教诲仍在耳畔,让他莫要添怨莫要谈恨,更要自己答应莫要为他寻仇……

微微出神之际,吴启小心翼翼地说了句:“殿下,卑职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和渊倾了倾头,示意他但讲无妨。

吴启便揖起首道:“卑职斗胆僭言,殿下委实孤单了些,若能选个人在身边伴着您,给您解解闷也是好的。”

鬼使神差地,听了吴启的话后裴和渊脑中浮现的,却是一张明艳娇妩的脸庞,以及一个拽着自己不放,满嘴胡言的女子。

意识到这联想有多荒唐后,裴和渊立马收回了神思。

言失纲行无矩,还很是娇气。莫说她是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就算是知根知底的,他也不可能让这么个不端庄的女子在自己身旁作伴。

裴和渊重新迈步,答吴启道:“你是嫌太后还寻不着好机会?怕是我今日纳了人,明日,她便能直接把她那好侄女和外甥女都塞到孤身边来。”

“可,可殿下也不能因为这个,一辈子不娶不纳吧?殿下身为一国储君,理应有人在身边伺候您才是。”吴启好心相劝。

“伺候?”裴和渊笑不及眼底:“跟孤的父皇学,身旁脂粉环周,渐渐酒醉歌迷,自此沉浸于朝欢暮乐之中,再不理国事?”

措辞讽哂至斯,吴启怎还不知自家主子心头的抵触?

他心中无奈谓叹,只得噤声不再提了。

翌日早朝后,裴和渊闻得宫人来报,道是他昨日救回宫来的姑娘病情加重,连榻都起不来。

起初裴和渊并不信,直到他亲自去了一趟,见着了头上搭着冰帕,脸色白得像铅,口中还呓语有声显然是烧得迷糊的关瑶时,眉间顿时绞了起来。尤其在听到她喉中溢出无力的咳嗽,心中更是没来由地揪痛了下。

被奇怪的情绪搅得有些烦躁,裴和渊开口便斥问:“都怎么看的?为何人会变成这般?”

看顾的宫女颤巍巍答话:“回禀殿下,昨儿这位姑娘睡到半夜,突然起来说想去外头走走,奴婢们就陪着她去了一趟。哪知她在殿前那块儿来回走了整一个时辰才作罢,想是因为昨个夜里她吹了冷风才这样的……”

“大半夜出去,你们也真就放她去?”裴和渊拧眉。

宫女缩了缩脖子,怯声答道:“这位姑娘说自己摔坏头失忆了,怎么都想不起来以前的事,若上外头走个几圈,指不定便想起来了……奴婢几个听她说得可怜,便,便没有阻拦。”

“失忆了?”

宫女急忙点头且复述道:“不敢欺瞒殿下,她亲口说的,道是只记得自己姓焦,大抵是东罗人士,旁的便一概记不起来了。”

裴和渊唇角微抽。这话听着,怎就让人觉得一个字都不可信?

榻上人突然发起呓语来,裴和渊立着看了两眼,须臾俯身去听,却听到这人又断断续续地在唤自己的名字。

这回倒没有骂了,只是那虚弱的气音,像在扯着他的脏腑似的。

知晓他名字并不出奇,毕竟他的身世一直为人津津乐道,可将他名字挂在嘴边,连发着热都还要不停地唤,这便很是值得思量了。

裴和渊正待直起身,眸子却蓦地瞥见榻上人的腰间,佩着只玉蝉。

把在手中端详了下,见那蝉通身莹透,纹样精雅极具神韵。

那蝉是双面的,背面的蝉尾处像是刻了什么。裴和渊迎光一看,分辨出是个“杳”字。

旁的姑娘身上佩的玉大都是花鸟纹,偏她佩了只蝉,莫不是何等信物?

略略咂摸了下,裴和渊信手将那玉蝉取下,递给吴启:“去查一查她的来路。”

宫人请示道:“殿下,人……还撵么?”

沉吟片刻,裴和渊略略抬了下颌:“先照看着罢,等人好了再说。”

未曾留意到自己这句话出口后,榻上那位烧白了脸的姑娘,嘴角飞快地翘了一下。

关瑶心中喜孜孜的,不枉她昨夜回来后还拿冷水淋了自己几回,总算达到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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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旬后,关瑶身子好得七七八八了。料想裴和渊有可能再度撵她出宫,便打算主动出击。

她堵在裴和渊下朝的某条路上,跳出去后开口便问了句:“殿下!殿下可有婚娶?”

裴和渊冷着张脸:“你为何在此处?”

关瑶不答这话,反自问自答道:“殿下脾气那样差,肯定没有人愿意嫁给殿下!”

“孤脾气差?”裴和渊漠然看她:“此话怎讲?”

关瑶振振有辞:“那日才说不到几句话殿下便要走,还有眼下,我连家在哪里都不知,殿下又差人撵我出去,不是脾气差么?”

许是刚刚在朝上被几名臣工吵得焦头烂额,裴和渊一时不妨,还真就接话问:“孤几时撵你了?”

“殿下这是答应不撵我走了?”关瑶喜气盈腮,又大方道:“那我收回方才的话,还有,没人愿意嫁给殿下,我愿意的!”

理智回笼,意识到自己被绕了进去,裴和渊气得笑了下:“不用了。孤脾气差,不敢高攀姑娘。”

他抬步便走,又听得被侍从拦住的人在后头不顾形象地喊道:“哎?我不介意啊!我许你高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