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底下依旧喊打喊杀,赵良策的心跳却仿佛雷鸣。另一个指挥同知秦嘉美看了他一眼,心底亦生出了浓郁的不安。旁人不知,他与王英芳却知晓,徽州卫与赤焰军的联络人正是赵良策。而赵良策是否还忠于朝廷,是否在赤焰军中另有身份,谁也不清楚。
然而,若是赤焰军吃了败仗,有要紧人物被俘虏,与徽州卫的勾当自然暴露在了人前。到那时,朝廷岂能只追究赵良策一人?
“皇帝老儿的养子,抢了徽州几十万斤粮,你们寻他去啊!围着徽州府作甚?徽州没粮了!没粮了!”王守良扯着嗓子撕心裂肺的大喊,众人都不曾想,他区区一介家奴,竟有如此好的嗓门。中气十足的话语声传数里,硬是在赤焰军的喧嚣中杀出了条血路,传进了几个要紧人物的耳朵。
赤焰军的大当家震天雷广超愣了愣,不自觉的朝箭楼上瞥了一眼,但没如王守良的意,掉头往宁江府去。似他这等能拉上成千上万人的头目,未必有甚着眼天下的大局观,基本的人心却是了如指掌。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方才的喊话里含着阴谋。他又不傻,都到了徽州卫了,岂能走空?
装作没听见箭楼上的声响,继续高举旗帜,指挥着流民冲击徽州府的城墙。王英芳手忙脚乱的命将兵用火炮轰击,可徽州卫的火炮乃老旧的款式,轰下去雷声大雨点小,搁寻常倒能镇住没见识的流民,然眼下流民有了组织,后头更是有压阵的将领,竟是毫无效果。
“杀!杀!杀!抢粮抢钱抢女人!兄弟们冲啊!冲啊!”赤焰军各级头目嘶吼着,引诱着麾下不要命似的往前。护城河很快被木石填出了条道,眼看着赤焰军就要扛着巨木,顺着这道路冲击城门了。
“轰隆!轰隆!轰隆!”城墙下传来接二连三的巨响,紧接着尖利的惨叫刺进了众人的耳膜。震天雷广超定睛一看,竟不知徽州卫用了何等手段,硬生生的把他们造的道路炸了个粉碎。扛着巨木的弟兄们被溅起的石头打的吐血不止,失去平衡的巨木也毫不留情的砸下,一时间整队人都没了生机。
箭楼上的王英芳脚底一个踉跄,狼狈的靠在墙上,方稳住了身体,嘴里喃喃的道:“用震天雷对付震天雷,算物尽其用了。”
原来震天雷是卫所常用的火器,外壳为生铁,内装□□,并留置□□。点燃后,火势烧入铁壳内,因铁壳严密,□□燃烧后,能产生巨大的威力。休说赤焰军临时搭建的石头路,炸的多了,便是城墙都可撼动。正因威力骇人,才叫广超当做了诨名。
赤焰军毕竟不是正规军,又扩充太快,军规军纪宛如笑话。叫震天雷炸了一阵,几个小头目便有些畏缩了。广超曾读过几本杂记,早知攻城个把两个月都不稀罕,来之前便与麾下分说了个明白。此刻见众人有了退缩之意,赶忙鸣金收兵,就在不远处安营扎寨,预备跟徽州卫打持久战。
章士阁脸色铁青,看来赤焰军是没打算轻易放过徽州府了。他扭头看向王英芳,沉声问:“蔡指挥使的救援何时能到?”
王英芳嘴里犯苦,他哪知道都指挥使司那头有何打算?如今徽州被围,蔡仪来之前守住了还好,倘或守不住,必得担失土之责,他九条命都不够给朝廷砍的!
别看今日勉强算旗开得胜,用震天雷吓住了赤焰军。可徽州卫早穷的勾结赤焰军骗章士阁的粮草了,库里的震天雷还剩几个,他再清楚不过。那点子库存,只怕明日都未必撑的过!王英芳贼溜溜的眼神一下一下的看着赵良策,寻思着要不今晚他们哥仨悄悄儿的带着家眷投奔赤焰军算了!
此刻赵良策也是急的冒火,仗没打两个时辰,他嘴里已经生了三四个燎泡。王英芳是怕蔡仪没来,赤焰军进来了。他这位赤焰军的三当家,则是怕蔡仪来了,赤焰军还没打进来。就凭赤焰军那点道行,叫蔡仪与徽州卫两面夹击,必败无疑。偏此时叫围城,各级官员都极为戒备,他竟不好去同广超商议对策,只在箭楼上干着急。
就在众官僚各怀鬼胎之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围城之际,城中的百姓空前团结,家家户户凑了些吃食,充作军粮,送至了城墙。城墙上不止有卫所官兵,还有紧急征调来的青壮。送饭的队伍带来了些许热闹,原本死气沉沉的城墙上,稍微有了点生机。
然,生机与混乱从不分家。不知为何,王守良先前大喊的那些话,迅速在人群中散播开来。黑灯瞎火的,人群里忽然有个声音道:“那王守良想祸水东引,可上回宁江卫救过我的命,我觉着,该去宁江府报个信才对得起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