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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等他调节好心态,身旁的人又开口了。

“从四品北镇抚使。”华阳郡公目光幽邃,“若非圣上有意抬举,你已可对我生杀予夺。”

杨景澄没来由的打了个激灵。自打锦衣卫南镇抚司衰落,而北镇抚司强势崛起,锦衣卫指挥使之职便沦落成了有职无权的傀儡,想要活下去,唯有对北镇抚使摇尾乞怜。直到华阳郡公从千户起,迁北镇抚使,再升任指挥使,这个位置方重新大权在握。然,指挥使的风光,也不过短短几年而已。

锦衣卫北镇抚使……杨景澄细细咀嚼着曾经代表着在朝堂横行无忌的七个字,只觉得一块巨冰猛的压在了他的心肺之上,叫他四肢发寒,连呼吸都开始困难。华阳郡公不会永远做指挥使,总有一日他会去做太子,做帝王。可是,自己真能胜任这残酷血腥的职位么?

每个男人大抵都有个手握重权的美梦,然心思细腻柔软的杨景澄,与以嗜血残暴为乐的北镇抚司着实八字不合。他可以驰骋疆场,可以朝堂博弈,唯独没办法兴奋的面对凌迟炮烙,尤其在诏狱里,有太多的没必要的酷刑。

他眼前闪过被挂在刑讯架上鲜血淋漓的狱卒们,被奸淫蹂躏的昔日高官家的小姐们,还有原不该受刑讯却关在带刺的铁笼子里上不去下不来的不满十四岁的孩子们。凄厉的惨叫如野鬼哭嚎,在他心底挥之不去。或许朝堂不能没有酷刑,或许帝王不能没有如此的威慑,可此处,真的不适合他。

“四品,即可称之为高官权贵。”华阳郡公的音调依旧平静,“你在锦衣卫当差半年,不知自己已位列圣上的监控范围内了么?”

杨景澄心头微颤,原来,自己已经到了如此“地位”了?

“为何不杀陈赖头?”华阳郡公第二次提问。

杨景澄顿了顿,才道:“杀了又如何?不过是换几个更心黑的人祸害百姓罢了。”

华阳郡公的眼神里带上了些许无奈,大道理他尽有,譬如明知官员个个贪污,那便不用杀贪官震慑了么?然他今日来问话,本就是察觉到了杨景澄的情绪有异。

杨景澄可是宗室,是千娇百宠的世子,无论嫡母如何刻薄、生母出身如何卑微,这都是一个打落地起就有无数人哄着纵着的凤凰蛋,还能宽宏大量到别人蹬鼻子上脸没反应的地步?他们宗室甚时出过唾面自干的菩萨了?

“尽管你将到及冠之年。”华阳郡公领着人穿过了皇宫巍峨的拱门,走到了宫外的广场上,街面上的喧嚣迎面砸来,一瞬间宛如跨越万里,从寂寥的九重天宫返回了人间。

“朝堂上却不会因你的年纪而对你有半分的宽容。”华阳郡公缓步走在大街上,并不看跟在身后的杨景澄,自顾自的道,“五品与四品,看似只有半步,实则宛如天堑。说实话,你半年内能踏上旁人一生经营都未必能到的高度,我很意外。但你在榆花村的反应,让我更加意外。”

杨景澄的指尖抖了抖,那种被人扒光了看了个透彻的不适感又一次席卷而来。华阳郡公今日的语气堪称平淡温和,与往日的严苛犀利截然不同,他却觉着比往日更难以招架。

就好像二人争执,势均力敌时不免撕心裂肺脸红脖子粗;可当其中一方占据绝对优势,反倒很容易舒缓从容。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成了如来佛祖手心里的孙猴子,隐秘在心底的叛逆与别扭早被人看在眼里,只有自己不知道到底暴露了多少,犹自嬉笑怒骂,自以为掩盖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