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里人不少,大多是穿西装的洋人。他们带着看热闹的神气窃窃私语。
“这年景,谁还有钱买船……估计多数要流拍……”
“香港分行也停业了?啧,那栋大楼真是不错,可惜现在没钱……”
“没有法律纠纷?那就好……”
空地上堆着成箱的劣质鸦片、茶叶和棉花,编著号。大部分是棉花,一捆捆巨包被人挤得滚来滚去。
另有十几艘大小不一的轮船、趸船、驳船,静静地泊在编了号的泊位里,那些曾在中国的水面上叱咤风云的海兽,此时低眉顺眼,被团团缆绳缚住,随浪摆动,好像沉睡的美人。
木牌上写着每艘船的参数和起拍价格。
水妖号、皇后号、女武神号……
主持破产拍卖的洋人大声宣布,宝顺洋行的债权人——买过公司债券的、被拖欠货款的、以及被拖欠薪金的职工——享有优先优惠竞拍权。
博雅公司手握宝顺一万一千两白银的欠条,一跃成为最大债权人之一。
苏敏官蓦地转头,目光炯炯。
“林姑娘——退股。离职。结算。”
林玉婵措手不及,身上没账目,只能用脑子强行回忆,闭目数秒,怀里摸出汇丰银行支票簿,又环视四周,在一块纸板上找到当日汇率表。
苏敏官轻声提醒:“别忘了一九分成。”
她点点头。其实这些钱,她早就打定主意,都是苏敏官的。她一文钱不会眼红。
但平心而论,她也确实该挣点“辛苦费”。平白受人恩惠,也不是他的风格。
她找块石墩子当桌,捡石块手算,然后拔出钢笔,一笔一划,在支票簿上写下一串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