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婵知道,要扳倒史密斯,到领事馆去告小状——什么殴打中国人、破坏中国船,肯定属于无用功。外国人有治外法权,若在中国惹上刑诉,都会交由本国领事馆,以本国法律审判。而这审判的尺度当然是由洋人随意定夺。一般来说,就算杀了中国人,只要人数不太多,也最多赔点钱完事。
所以要找另外的路子。
美国内战正酣,废奴运动如火如荼,是人人都能蹭上一蹭的热点。
她在上海时积极关注时事,托洋太太闺蜜下午茶的福,也能偶尔知晓一些报纸上没有的消息。
说服柏赖克当一回救世主,解放被带来中国的阿拉巴马黑奴——这对柏赖克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却可以成为他领事任上难得的高光时刻。
于是今天一早,她和苏敏官一道,琢磨文法,写了一份关于史密斯所作所为的详细材料。然后空出了一个上午,拜访美领馆,打算游说柏赖克。
进去之后只待了一刻钟,就跟领事先生一拍即合。
林玉婵注意到,柏赖克今日除了卫队,还带来一个文职秘书,正在纸上写写画画。她不由得好笑。
不出几个礼拜,“柏赖克领事雪中解放女黑奴”的速写画像大概就会寄回美国,人人称颂。然后多年以后,被放到某个关于黑奴解放的博物馆里。
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又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她这也算是“以夷制夷”。
谁让大清是软蛋怂包,在中国的土地上对付洋人,还得靠洋人自己。
黑女奴圣诞依然精神恍惚,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在做梦……”
白人老爷那文绉绉的宣言她只听懂一小半,只听到“自由”两个字。这两个字初时貌不惊人,然而在围观华人嗡嗡的议论声中,一点点的放大,伴着北风,在她耳边嘶吼。
圣诞突然跪下。最初的惊愕过后,满身满脸的恐惧。
“我、我不要自由……我要跟着老爷……我不要解放……我们的总统是戴维斯先生,我没听说过什么林肯……”
林玉婵走到她身边,蹲下,低声道:“还有什么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