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同侧浮在水面上的身体一起来看,令人联想到其他白色的死物。白色的绢衣,好像差一些刚强。白色的瓷器,又太过生硬。藤权介心想,若用这样的鳞片比拟藤中纳言那枚精致的面具,各个方面都觉得恰到好处。三瓣的背鳍正好贴合在嘴唇的位置上,与正中的唇纹严丝合缝地交融在一起。
事到如今,藤权介不敢去看哥哥戴上面具的脸了。
鸭川上空的雨丝变得像铁锥,骤然猛烈地拍打在彼此的头顶,要挟似的强迫藤权介颔首看到地上去。
哥哥的声音偏偏近得像在耳旁说,“我说起话来,也真是荒唐。明知道过去的事情永远不会过去……总以为时间长久了,像受伤地方的疤痕会自然的淡去,属于我的伤痕也应要淡去。”
可鸭川神官置若罔闻,语气较方才那有情感的枯枝断裂,这时候竟显得官方起来,像个检非违使办案似的询问,“这个面具,一直戴在脸上么?”
很长时间也没有回答。鸭川神官开始陶醉在自己的幻想里,“按你的秉性,睡觉时也不摘下来罢。”
四下里只有清晰的雨声。藤权介的脸上渐渐现出轻蔑的神情。他想象着当时令恢复升殿的哥哥情绪失控的罪魁祸首的嘴脸。别人的伤口正疼,却尽情凭着自己的喜好地去揭开,再自行其是之人也不会作出这种旁若无人的行径。
鸭川神官似乎说到了兴头,“吃饭喝水的时候要怎么办?仍然僵持着戴那面具么?趁私下无人的时候,揭开来吃一点罢。可那面具戴得久了,呼吸也不会顺畅。”过了一会儿,料定藤中纳言不会参与这个话题,又换了一种纠缠,“是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这幅模样。”
藤权介脸颊滚烫,心里蓦地涌上羞耻的感觉。他将御剑收回到系在腰上的剑鞘,身体往反的方向一别,招呼两个随从准备离开。突然间,哥哥的声音却擦着项背送至耳旁:
“很久以前就在想,要是当时死了就好了。”
分明很轻松的语气,轻飘飘的一句话。万物却为此停下来了。除了麻木不仁的滂沱大雨,世界好像死了一样。
“为什么活下来了呢。为什么伤疤在身上,总有一天也会淡去?心里便还有一种希望。好像一觉起来都会恢复原样。那种不愿再想起来的事就像做梦一般,都是虚假世界里发生的故事。尽管近在眼前,却与我无关。因为我本不该是那些故事的主角。可就在刚才还看到自己的脸……”
说到这里,一言不发了。鸭川神官问,“受伤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柔美的筚篥一改刚才的哀伤,乍然变成一根龙笛般地尖叫着,“她真的如你所料么?容颜身姿都超乎寻常的完美,可这世上必然不会拥有完美。那个女人的精神还是性格,是存在着缺陷的罢。就在刚才还说,会不会因为我的脸而离开我的身边。到头来对我而言,多好的女人依旧没有任何区别……”
哥哥的声音渐渐的飘远,到末尾几个字处,在说什么也无法听见,徒留下雨的声音在四方蔓延。藤权介无法做到离开之时注目着神社远去。神官也好哥哥也罢,那种陷入狂乱的痛苦之声令他四肢百骸感到透骨的严寒。究其原因,说那话的人绝不是哥哥。他所了解的哥哥,或是记忆中的哥哥,与神社中的藤中纳言是截然相反,互相独立的两人。
因为表现出不喜欢母亲所赠予鞠球的花色的样子。曾经的哥哥拿出自己的那一个,来到藤权介的住处妄图进行一场悄无声息的置换。谁谅那种置换的行为看似与偷窃相差无几,原本在屏风后面窥视的藤权介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