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殿下自己爱面子便觉得丢脸,可是现在发现燕帝比他更爱面子,而他赤脚出府满大街乱逛,丢的不是自己的脸,反而是皇室的脸,是亲爹的脸,竟然当真不觉得尴尬了,还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快意。
“外间还传儿臣都快咽气了呢,也没见成真。让他们随便传吧,说儿臣是病秧子也好,失心疯也罢,都无所谓。父皇若是觉得儿臣在京里给您老人家丢脸,不如把儿臣打发出京,让儿臣在别处养病即可。”
燕帝一怔:“你……你想出京?”
等到真正将这句话说出口,封晋竟然觉得多年压在心头的大石仿佛移开了,让他连喘气也轻松了起来。从小到大,他死守京都,受了多少委屈?张皇后的刻意阻隔、时不时的敲打、朝堂上张承徽的多方压制、朝中官员有意无意的轻视……多少委屈都咽进了肚里,却也没有守得云开见月明。
外面天高地阔,他原以为自己死守端王府,最终在王府那一亩三分地里悄无声息的被病痛折磨而死,可是谁能想到他也有能够健□□活的一天。
新的开始呢。
“是,儿臣自请离京就藩。”他躺在地上,一如这些年被张氏父女践踏进泥地里,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饱受摧残:“京里人事纷繁,儿臣病体未愈,只想找个清净地儿去养病,待得三五年之后,儿臣病体有望康复,再入京向父皇问安。”
“胡说!”燕帝早听张圣手前来复命,端王已无大碍,剩余不过调养:“京里有最好的太医,还有张圣手,就算是养病也不至于跑到外面去。”
他是富家翁思想,最好儿女绕膝,不必远离。可皇室到底不比寻常人家,张承徽的咄咄逼人他不是没有看到,只是张承徽跟着先帝鞍前马后打天下,又是他岳丈,本人精明强势,手中还握有兵权,就算是做皇帝的他也没少受张大将军掣肘,何况长子封晋?
不过是个病歪歪的小儿罢了,连朝堂事都未曾深涉,有何能力与张承徽抗衡?
“儿臣这些年病着,触眼只有端王府四方天地,风景狭小,心绪难平,去了一趟舒州之后才发现,天下之大,山川之美,远在儿子想象之外。父皇若是觉得富庶的地方不好指给儿子,不如就让儿子回舒州去,那里的百姓刚刚经过大乱,土地荒芜,生民离散,儿子正好找点事情做做,总好过做个闲散废人。”
“可是……你若是离京……”京中有张承徽坐镇,岂不是承继大统无望?
燕帝心中长期的隐忧此刻又浮了上来,他如今都不能弹压住张承徽,长子以往病歪歪的能活着已然不易,好不容易大愈,在张承徽的眼皮子底下想要大展拳脚更是不能,照此情形发展,未来张承徽必然会扶植亲外孙封尧继位,到时候封晋可有活路?
外戚专权,已在眼前。
封晋见燕帝左摇右摆,知道其父天性如此,并非有决断之人,否则早已将张承徽手中兵权收回,赶他回家养老了,还能容许老岳父在朝堂上指点江山,但他也是时候下一剂猛药了:“听说月妹妹病了,跟我的病症类似,父皇可有想过?”
燕帝:“你是说……”
封晋躺在地上,一瞬间竟似瞧见了燕帝的震惊与愁苦——他这位父皇,只要能稳稳坐在皇位上,有时候宁愿捂起耳朵眼睛不肯思考,也要粉饰太平。
“父皇,我身边的杜欢便是云梦泽的人,还是国师徒弟,她虽失忆,蛊毒还是识得的。”他叹一口气:“儿臣记得自己小时候身子骨还挺壮实,连皇祖父都说儿臣淘气。后来……母亲过世之后,张娘娘嫁进来没两年,儿臣便渐渐身体各种不适,后来竟至缠绵病榻。听说皇后娘娘宫里逃走了一位擅蛊的宫人,父皇究竟还要装聋作哑到几时?”
他躺在地上,眼神直直与燕帝对上,那一瞬间明明是燕帝高坐塌上,却觉得自己仿佛比躺在地上的儿子更为狼狈。
“朕……”
其实这些年,他未尝没有猜测过封晋的病因,但有些事情想想就算了,没有证据却不能轻易说出口,更何况张皇后的慈母人设着实维持的不错,多少人对她交口称赞,都知道她心疼端王身子骨弱,比自己亲生的更为心疼端王,连四季的衣食冰炭、府里人事摆件……桩桩件件都恨不得过问一遍,每与燕帝聊天,张口闭口也是晋儿长晋儿短,似乎为着端王的身子操碎了心。
“是父皇误了你!”
燕帝疲惫不已:“父皇答应了你母亲要好好照顾你,却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病痛折磨!”
封晋趁着他软弱之时讨要就藩圣旨:“父皇既然心中清楚,不如就放儿臣去外面,不拘哪里都行,不过儿臣更中意舒州,大约是此次在舒州见到的人间惨剧太多,心里难免记挂那一地百姓,儿臣也想趁着身子骨好起来为百姓做些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