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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可晃死我眼了!”一声尖细从那墙根儿底下冒出来,声音不大,怨气可不小。紫禁城的规矩多,宫女太监都溜着墙底下低头走,讲话不许高声,出口更不能骂人。

那小太监站住脚,一边抬手挡着光,一边用极其低的声音嘟囔了几句不爽快,便望宁月这边瞥,接着火光从头到尾打量清楚了她的穿着,这才放开了点胆子说了起来:

“黑咕哝天的,耗子都能长点眼,大晚上举着个日头似的,往宫道中间闲散,不怕冲撞了各位主子。”

宁月入宫有些日子了,早就看清宫里人无非是两种,有人撑腰的,和没人撑腰的。眼前这个冰室的小太监虽然品级不大,但势头可不算低,呵,还不知道是孝敬了哪位公公做他师傅了。

宁月一身低等宫女的宫装,两条浅玫色的绳子绑在头上,连朵绒花都无,也难怪会被那小太监看低。

她路过那冰车,却是当没听见那太监的话似的,闭着眼思索片刻,突然用力猛地摇了摇手中的那只铜铃,随即伴着朗朗当当的撞击声,用半大不大的声音,高唱一句:“天—下—太—平。”

一听宁月这声,那小太监却是收敛了神色,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像避着瘟神似的赶紧推车快步走远,步子快得像多进了好几个饽饽似的,没一会儿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原来,宁月今儿是挨了罚的。

她领的罚正是被迫在这大晚上,行“提铃”之刑。她每夜须得提着那铃,自乾清宫走到日精门,后至坤宁门,月华门,然后再回到乾清宫前才算完成。不可快步,不可拖沓,缓步徐行,风雨无阻,一面走着,还要一面摇铃,唱那句“天下太平”。

即便知道这刑罚如此,宁月在那天从冷宫回熨坊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向嬷嬷承认,自己是一时好奇,才跑去冷宫看。

“我这般看重你,却不想你这样不懂规矩。竟跑去是非之地。看来不罚你,是不行了。” 赵嬷嬷扔下木尺,气得不再看她,“领个提铃之刑,三十日,够你长教训了!”

宫女中犯大错之人才会以这样“丢脸”的刑罚对待。被罚的奴才要走遍东西六宫,又得挨到乾清宫皇帝跟前儿,等同于所有人都知道你出了岔子。宫里人闲嘴也闲,免不了背地里要好一番嚼舌头,万一落得个不好的名声,以后宫里高位的主子扒拉不上眼,也只好永远都挨着粗活累活做一辈子了。

宫女们怕黑的多,也脸皮薄。每当被赐了提铃之罪,大多哭着哀求一声:“姑姑,您打我吧!”若是挨了一顿打,让姑姑出了气,那提铃之罪便可免了。即便身子一时半会疼着,过几日也能好个大半。然而,提铃要受的罪却不是短暂的。

宁月听了嬷嬷的罚后,不哭不闹,重重地叩了头,“多谢嬷嬷管教。”

这紫禁城化不开的墨似的黑夜,是绵绵无尽的深渊,像是会吞人的巨兽,越往里走,越发觉得宫门重重,宛若盘蛇。

幽幽甬道几乎无人,宁月独自提着一灯笼前行着,脚踩在青石板上哒哒有声。她眼神不禁抬起,远远望向一道道圆形拱门尽头,那里正是灯火通明的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