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队军汉出现,他们还不以为然,总觉得没多少人,可是随着夜色渐深,一队又一队的汉子们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黑暗之中如同潮水般涨上来,列队站在府衙门前的道路之上,如岩石般坚硬,山岳般可靠,沉默肃然而纪律严整,按着先来后到的顺序将府衙前的空地填满,又悄然一路排至下一个街口。
从头到尾,这些汉子无人出声,可是纪律却好似深刻在他们的骨髓里,不用有人号令吆喝,自动自发列队集合。
龙虎营守门的军士们悚然而惊,等队伍在静默之中越排越远,仿佛这些人已经是黑暗之中伏着的一只巨兽,正吮血磨牙等待出征,令人胆寒。而他们久驻京畿,虽有训练却多年不曾打过硬仗,仿佛见识到了遥远边疆那一支被朔风吹得冷硬,令北狄人闻风丧胆的铁血驻军之风采。
守门的军士向打头的汉子搭讪:“大哥,你从哪来?”
汉子充耳不闻,只认真站在队首,比他这位正在守门的军士还要严守纪律,让搭讪的军士红着脸羞臊不已。
天幕将开未开,东方露出一点稀薄的蓝色,马蹄声踏碎一地静谧,人潮劈山分海般向两边齐齐退开,当间的年轻男子身骑白马,肩上还蹲着一只灰色的鹰,身后跟着一队亲卫,一行人从街那边疾驰而来。
待她到得府衙前下马的时候,顾勇刚刚得到手下报信,才从里面迎了出来,向后还跟着颓废的孙川。
两人迎面对上青年凛冽锐利的目光,心中不由各自打了个突。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似乎只是世子身上的一个影子,待得浮尘散去,透出内里傲骨,青年便如同脱鞘的宝剑般寒芒毕现。
她下得马来,那些静默的汉子们齐声道:“我等见过世子!”紧接着便是小队队首开始报数。
“十八号车行四十五人集结完毕前来报道!”
“十五号车行六十三人集结完毕前来报道!”
“七号镖局一百二十三人集结完毕,前来报道!”
“……”
人数不断在累加,铿锵有力的报数声从街头一路传到街尾。
顾勇原本还想上前与姜世子见礼,迫于青年锋锐迫人的眼神,又竟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久久不能言语,直到所有集结的汉子们报数完毕,整条街道才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姜世子转头:“让顾将军见笑了,我手下各商号的兄弟们来江南之后,都是从习水开始练起。龙虎营的兄弟们是陆上雄鹰,但于水战可能并不太熟,既然已经有兄弟牺牲了,总不能让不擅水战的兄弟们枉送兄弟,只能由我手下的伙计们前去会一会水匪了。”
顾勇张张嘴,发现自己除了敬佩,竟说不出别的话。
可是此情此景,再多折服的话听起来无异于像拍马屁,特别不合时宜,他只好干巴巴拱手道:“末将一切但听世子调遣!”
正在此时,远处又传来马蹄声,紧跟着便是侍郎大人惊慌失措的声音:“世子,等等我——”
方才还一身杀身的姜世子不知不觉间便收敛了凶煞之气,无奈转头去看,直等来人从小黑身上翻身而下,直直冲了过来,才无奈道:“不是让你别乱跑吗?”那情形仿佛在训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或者自家幼弟一般。
顾勇早知独孤默曾发配幽州,想来两人必然多年熟识,便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只等两人理论。
侍郎大人似乎出来的匆忙,向来衣衫整齐,此刻头发却胡乱挽着,衣领后面都包在脖子里,只草草系了腰带,看起来大约像那么一回事,顾勇怀疑这位说不定都没有洗漱,但他似乎都顾不得了,一把握住了姜世子的手腕,牢牢抓着似乎怕她跑了一般,坚持道:“不行,我一定要跟着你去!你若不同意,今日谁也去剿匪了!”
顾勇近来与独孤侍郎共事,观他行事颇有条理,再难的案子都能迎刃而解,再冥顽不灵的嫌犯都能被他撬开牙齿招供,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任性不讲理的时候,不由看傻了,还同孙川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
可怜独孤默昨晚磨了两个时辰,如果不是怕耽误世子休息,都要磨到天亮,只想让她松口带着自己一起去。
他知道自己是个文弱书生,可是不知为何,心头总是不安,甚至在天亮之时好不容易睡着,却陷入噩梦之中,梦见世子满面血迹向他远远挥别,他猛然惊醒才发现枕畔已凉,世子人去无踪。
独孤默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套上衣袍鞋袜,边走边随便挽上头发,打马便跑,心中怦怦乱跳,只盼着世子还未出发。
万幸还能来得及:“你自己看着办吧!”当着所有的人面,他抓着姜不语的手腕死活不肯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