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匆匆散落。
姜维心慌意乱,在送走太子、两位义兄后,匆匆招姜文牵来小白,择了一条小径,一路纵马如飞,直扑成都方向。
三十里外的张府,张星彩不施粉黛,头也未梳,只是双目通红,愣愣坐在屋中,久久不语,不时低头凝视手中握着得那枚龇牙踢腿、栩栩如生玉麒麟。
这一枚玉麒麟源自姜维自胡人王子治元多处赢来一块昆仑原石,回归蜀中后赠予,她甚珍爱之,旋即请了名工巧匠将原石雕琢成了麒麟造型,准备择日送还给姜维,好作为他日常处置事务的名章落款。
昨日上午,玉麒麟刚刚雕成送到;但同一日下午,她随父兄造访汉中王府,吴夫人那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语,亦殷殷切切,萦绕于怀。
还记得昨日,吴夫人双目含泪,执手嘱托:
“星彩啊,眼下大汉正处死生存亡之机,你大伯他每日殚精竭虑,连觉也睡不得囫囵,便是想着如何提兵北上,亲讨凶逆……”
“……阿斗是你大伯的长子,注定是要继承他的基业的,但他生性绵软,身边须有得力人手帮衬,才能安抚宫府,稳镇蜀中……”
“眼下朝中贤才遍地,你大伯不担心朝政,最担心还是宫室,思来想去,也唯有星彩你最是端庄大气……待你二人成亲后,你便能以妻子的身份约束阿斗,亦能以三叔爱女之尊镇住内外宫人,令旁人不敢造次,如此,内外制衡,君臣始能相宜,也唯有如此,你大伯才能后顾无忧,放心北伐……”
张星彩的芳心早有所属,本能便欲拒绝,但她毕竟蕙质兰心,知道吴夫人是汉中王之妻、将军吴懿的族妹,她今日说这一番话,绝非心血来潮,极有可能是受了汉中王的示意。
谈话继续深入,她的内心挣扎纠结。
失魂落魄回到府中,屋外春雷绽响,旋即雨急风骤,恰如她此刻之内心,天人交战,只共丝争乱。
姜维之人品才华,是她平生仅见,年轻一辈不做第二人想,自见他第一面起,她的芳心便已暗系。
偏偏此人对自己也是一往情深,眷顾至极——
大抵喜欢这种东西,根本不必刻意说出口,你想见它时,它就会从对方的眉眼中、从嘴角处溜出来,随后化作涓涓细流,直抵内心深处,教人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她大抵也知道,只消姜维再立功勋,一定会前来向父亲提亲,对于这一日的到来,她期之盼之,思之念之,前方分明就是触手可及的幸福。
可是,可是——
吴夫人的殷切话语,父亲兄长之喜笑颜开,将她原本如云端漫步之心,倏忽拉归到平地之中。
她长于赤壁之战前后,自幼早慧,父辈一路从筚路蓝缕,到创下这一份基业,她都是一一目睹,印象极深,只恨不能早生十年,也好为父亲披坚执锐,贡献一份微薄之力。
大伯家的刘封兄长和二伯家的关平兄长在父辈最艰苦的岁月守望相助,休戚与共,这让她极是羡慕。
而反观自己,却只能愁困家中,爱莫能助。虽有男儿志,却为女儿身。
每个人心中都有大义,寻常女子之义,便是三从四德,相夫教子。
但张星彩昔日曾立下大志,一定要献身于父辈们奋斗了一辈子的事业,谁从不曾发现,在她温良恭俭的外表之下,紧紧包裹着一颗须眉之心。
她自小看着刘禅长大,知道他生于后宫妇人之手,可谓素丝无常,唯所染之,他也确如吴夫人所言,身边需要看顾约束,才能成为亲近贤臣的循理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