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栾树

“好学生也不学好。”

“你怎么知道他是好学生?”

“每回考年级第一,还不是好学生?”

“年级第一只能说明他是成绩很好。当然了,他的其他方面也并不差。”

傅绍恒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忽而冒出一句:“老师总会更关注好学生。”

丁念放好那包烟,合上盖子:“虽然我不否认有这样的现象存在,但大多数老师还是能做到一视同仁的。”

傅绍恒记得她说过:“人很难把精力平均分配。”

“对,所以我时常不够关心那些成绩中游的学生。”

她用纸巾轻轻擦拭那两张cd的外壳,奇怪,放在抽屉里很久不动竟也会积灰。如果说教学是一项工作,成绩是工作成果,那么,她当然希望所有学生都考高分,也当然会偏爱那些能带给她正向反馈,让她有成就感的学生。可是,教学不应该只是一份工作对吗?它是发现和挖掘学生潜力的长久的过程。

“我会欣赏好学生,也会关注差学生,但对于大多数的成绩稳定的学生,我却没有精力一一

找他们谈话,我和他们的交流的确是欠缺的。”

“但谈话并不一定有效果。”

“对,所以我只能通过上好每节课来让他们打好基础。竞争从来都是横向的,学生的竞争也是老师的竞争,我不想因为我,让他们连和别人竞争的底气都薄弱几分。”

傅绍恒知道她班里的成绩并不差:“你已经够好了。”

丁念却说:“不,还远远不够。那些省城的、其他省的中学,他们的学生上好学校的机会比我们的要多很多。”

“这是教育资源分配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可我不能寄希望于国家啊。哪里有真正的教育公平?就算我们这里有了优质的教育资源,也总有更贫困更落后的地方享受不到。我能力有限,只能着眼当下,三年了,我就教了两个班九十几个学生,我肯定要让他们多考一分是一分。”

傅绍恒淡然:“分数不能决定一切。”

“是,但至少,它现在能决定他们能上什么学校。”

“上什么学校很重要吗?”

“对部分人来说不重要,对大部分人来说,很重要。”

傅绍恒半天没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想法很现实?”

“现实没错,你是在对学生负责任。”傅绍恒说,“我只是在想我自己,我从小成绩不好,但从来没有过低人一等的感觉,我爷爷很早就告诉我,不读书还有另外的出路,我也的确找到了,所以现在过得并不比别人差。”他顿了顿,低头看她,“我连大学都没毕业,但我公司总部的员工全是高材生,你说,我是该感谢当年老师对我的放弃,还是该反驳你刚才的那套不彻底的唯分数论?”

丁念想了想,重新把那两张cd放好:“所以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有多少和你同样年纪的孩子,他们也读不好书,也考不上大学,但他们家里没有钱,只能靠自己打拼,结果拼得满头大汗也没有过上更好的生活。”

傅绍恒并不否认:“是,人的差距是从出生就存在的,我拥有的身份、地位、财富,大部分来源于我的家庭。”可是——“我没有沾沾自喜,我也没有躺在金山银山上胡吃海喝,我的工作强度甚至比别人更大。”

“我知道。

”丁念叹口气,他还是有这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可是,她也知道他的确很辛苦。

如果她没有进入他的生活,可能会觉得有钱人的世界很轻松,做什么事都轻而易举,可是当她和他接触多了,才发现再有钱的人也不能拥有绝对的自由,“我没有说你不劳而获,我只是觉得,对于和我一样的普通人来说,只有参加一场场的考试,才能获取竞争优势。你就当我在为自己的职业价值做辩护好了。”

“那你告诉我,谁是普通人,谁是不普通人?”他不喜欢她总是要把他和她割裂开,“人能做成多少事情,一看天赋,二看努力。我能得到多少,是我利用既有条件去争取的,你不能因为我得到的多,而认为我有义务去帮那些既没有天赋又不肯努力的人。”

“我知道。”她比谁都知道权利和义务的关系,所以才会有那些斤斤计较,但她眼下并不想在这个狭窄的房间里跟他继续讨论,“好了,我们先不说了,行吗?”

“你在意吗?”他忽然问。

“在意什么?”